疏棠沐浴洗漱毕后由侍从带着来到客房,方进屋就望见屋内忙活来忙活去的容峋背影,倚门站了会儿,眼都瞪直。
容峋先是跪在榻上将被褥凉簟铺平,边边角角皆捋得整整齐齐,再是将第二日的换洗衣物叠好放于枕边,最后放下如意幡,落下防蚊用的蕉布帐子,才算忙活完毕。
退出软榻后,容峋才瞧见站在门口的疏棠,招呼手喊她进屋,屋内燃着驱蚊香料,莫再放蚊虫进来。
“这屋不曾住过人,趁着你梳洗的功夫才匆匆打理过,先迁就一宿,避暑香珠也挂在帐子内了,今晚应该能睡个囫囵觉。”
疏棠盯着容峋鼻尖上被蚊子咬的大红包,觉得他这番言语着实谦虚。
屋内驱蚊香料燃得旺,打她进门以来连半只蚊虫都不曾见过,寝屋也是从她失忆后睁眼来睡过条件最好的屋子,今晚何止是能睡上个囫囵觉,只怕是她沾着枕头便能一睡不醒睡他个三天三夜。
这么看来,璟王真是个好人,先前那些狂妄之语,全都做不得准。
“你也快回去歇了吧,我看你这眼眶黑得都掉到下巴上了。”疏棠不想辜负容峋好意,开口好生贴心关怀了一番。
“............”
容峋怔愣一瞬,抬手捂住眼睛,忙打了两下哈欠退了出去,走前还不忘帮疏棠闭上屋门。
“我就住在你东侧,阿棠夜里有事只管来唤我,我先走了!”
容峋走的快急,快到疏棠都没听清他临别之语的尾音,只当他是困急眼了赶着回去睡觉。
正值夤夜,折腾了许久,疏棠也困乏得紧,即便是吹熄烛火时被一侧燃着的香料熏得激了下脑袋,也没清醒过来,宽衣安歇沾枕即睡,一-夜无梦......
而这厢容峋回到寝屋后则没那么舒坦了,摸来柄小铜镜箕踞在地,就着昏黄烛火一个劲儿地在脸上照来照去。
透过镜面看去,眼底果真泛着一圈儿青黑,一团突兀显现在白皙皮肤上,格外扎眼。
从得知疏棠出府后失踪那日起,一直牵挂着寻人之事,连日来几乎未能合过眼,派人去寻半点线索都没有,寻人的告示都贴到城外临县去了,也不曾望见一星半点希望。
随着疏棠失踪的时辰不断延长,他心里一直打鼓,即便是停下来歇上片刻时辰也不得松快,只得半夜里驾着马车出来沿着京里那些人烟稀少僻静之地瞎摸。
结果还真让他瞎猫撞见死耗子,不光寻回了疏棠,还揪回几个小喽啰待审。
不过现下不管是医治疏棠失忆之事,还是审讯那些侍从之事,都得往后稍稍,现在首要解决的是他眼眶发乌的问题。
现在疏棠什么都不记得,在她眼里,他给她的第一印象便是这样一副颓唐样子,不过好在有夜色作掩,兴许她也没大看清,待他今夜重整一番,明早容光焕发,必将今夜败局扭转。
容峋用目光逡巡一圈,犹豫着该怎么解决今晚这一-大难题。
寻人来帮忙的念头是不可能有的,再怎么说他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郎,断不可能叫自己的侍从们知晓自个儿主子大半夜还在寝屋里头纠结这种容貌有损之事,那就只好自力更生自己动手解决。
容峋目光定格在屋内冰鉴,眼珠灵巧转动一圈,忙从地上爬起,转而跪坐在冰鉴前方,挽起袖子撸起头发伸头就往冰鉴里放。
闭着眼睛冰镇了会儿,觉得脸都要冻僵,拿起小镜一照,发现面上青黑毫无变化,又觉此招不可行,还没等到青黑褪-去,脸就得先生出冻疮来不可。
于是又悄咪-咪踮脚偷溜出屋,三拐两拐飞去膳房偷了两把银勺出来,又踮脚嗖嗖飞回寝屋。
而后走到冰鉴跟前,用银勺蒯下两层薄薄的冰片,冰片严丝合缝地贴在勺心,容峋又仰面躺到小榻上以勺覆面,整个眼眶都冰冰凉的,舒适极了。
静静躺了没一刻钟的功夫,身子泛上困意,脑袋开始昏昏沉沉起来,手一脱力勺跟着落地,人也随之睡得不省人事。
睡了不知多久,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转而悠悠苏醒。
容峋起身揉揉眼睛,天光大亮,眼睛睁得颇为艰涩,几天没合眼,这会儿蓦地被惊醒,人还是懵的,只知道糊弄披上外衣,靸着鞋去开门。
门方打开,见是疏棠等在门外,容峋脑袋空白一瞬才回过神来,彻底清醒,回想起昨日的事情。
疏棠不等容峋招待便自顾自抓着他往里走,边走边说:“我想起来了,阿峋,我都想起来了!”
容峋看了眼疏棠的后脑,诧异道:“恢复记忆了?竟如此快?阿棠身上可还有何处不舒适?一会儿找大夫再来给你瞧瞧罢。”
疏棠摇摇头,道:“无妨,身上没什么要紧的,我还记起来那日在马车上发生过的事,所以现在,我大概知晓这件事是谁做的了。”说到知晓幕后之人是谁时,疏棠意味深长地看了容峋一眼。
容峋问道:“是谁?”
疏棠踟蹰道:“是......我先说明,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而已,具体是谁还是需要找寻证据......”
容峋挥袖:“无需顾虑,直说就是,到底是何人如此狂妄行事?”
疏棠直言道:“是成王世子,容彰。”
容峋惊异:“容彰?怎么会是......为何是他?”
疏棠解释道:“那天我本是打算独自去往鹿水巷,结果我的婢女连翘说怕我一人出事便也跟我一同往之,而我刚上车不久就闻到了一股奇特的味道。
“这股子味道虽说是来源于普通线香,但我记得从未见过府中哪里有这种味道的线香,所以线香是一处怪异的点。
“而后我便昏睡过去,却在马车停靠时因颠簸又睁眼清醒了会,目睹了我的婢女连翘同三个人贩子交易的过程,当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去唤连翘,结果却被人照我的后脑打了一棍子,再之后,就彻底昏迷了。”
容峋道:“原来如此,我们还以为她同你一道失踪了呢,如此看来,你那婢女连翘真是个吃里扒外的,我会再去派人寻她!”容峋咬牙恨恨,继续道,“那......容彰和此事又有何关联?”
疏棠道:“我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容彰做的,只是我直觉此事和他脱不开干系,章府的荣夫人,连起来不就是荣章......容彰?若说是巧合罢,可我昨日问过你,你说不曾听闻过京中有姓荣的一家。
“而章府看起来富丽堂皇,我在那住的几天却只在第一日见过荣夫人身边的一众侍从,之后便再也没在府里瞧见过那些人,偌大府邸中只有我和当时的婢女青荷二人,也是颇为怪异。
“更不要说之后的出逃了,我敲晕了青荷,又翻墙出院逃走,出走之时不曾被人瞧见,又怎会在间隔了片刻时辰后引得一众侍从追赶?那些侍从可没有半夜到我房里看我在不在的习惯。
“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是在你的马车赶到之前,还出现了一名骑马的男子,可惜当时天太黑我并未看清他的容貌,也不识得他,现在回忆起来,总觉得他身形与嗓音像极了容彰,而他也在见到你来的那一刻转身就走,若不是心里有鬼,他躲什么?”
容峋听后在心里整了整思绪,记起昨夜确有此事,不过他当时全心全意都在疏棠一人身上,不曾注意过那名男子,现在想来,的确不对劲。
“我知晓,剩下的交给我吧,我定会查清楚到底是谁做的,阿棠放心,如果真是容彰那小子干的,我也绝不会行包庇之事,定为你做主!”
疏棠应下,临了又嘱咐:“阿峋还是应该多多注意线香来源,若这东西真能致人失忆,那才是最可怖的。”
荣章,容彰。
疏棠不知容彰是愚蠢还是猖狂,但他既然敢如此行事,应是不怕她恢复记忆的,很大可能就是他有能够让她一直失忆的法子,而线香,就是嫌疑最大的东西。
“我省得,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
容彰昨日差点就得手,却不想被堂兄容峋半道截胡,恨得牙痒痒也无用,当下只能放弃回府再看有无转圜余地。
那线香效用很快消散,他来不及再多做其他,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却令他走入穷途末路,万分遗恨。
前几日的求娶不成,他立觉蹊跷,便让父王去寻钦天监,谁知不仅钦天监没寻成,父王还临阵倒了戈,胳膊肘往外拐,把亲事拱手让了人!
而后不想疏棠姑娘身边的一个小婢女寻上门来,告知他合婚一事的真相,只为求他帮忙从阿岚那里拿回身契,放她出府。
他想不明白到底什么地方惹了疏棠姑娘不快,不惜给父王演一场戏也要同他断绝婚姻的可能,难道就不怕露馅吗?
哦,也是,她当然不怕,因为她还有堂兄,三殿下容峋护佑着她!
可他也决计不是吃素的,回想起孩童时期贪玩之时偶然在父王书房密室里寻到的一根线香,得知了其效用,正好可以拿来用在疏棠姑娘身上。
她不是爱演戏吗?那他也给她来一出戏好了。
听闻疏棠姑娘进京之时是受了堂兄相救,英雄救美,一见倾心,二人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那就给她设计一出英雄救美的戏份,届时二人如胶似漆,生米煮成熟饭后再让她恢复记忆,还怕她不当他的世子妃?
只可惜,棋差一着。
现在最要紧的不是男女之事,而是得处理好线香一事,他隐约觉得,此事若败露,那便不是他一人过错,恐殃及全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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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线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