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的两个人沉默地吃着早餐。
司阳用余光瞥了男人一眼,封衍今天居然破天荒的没有管他吃了什么、吃了多少。可能因为这次的会议对他很重要,封衍在想工作的事情?
司阳没什么胃口,见封衍不管他,随便塞了几口,填了填胃,就放下手里的刀叉,望着窗外发呆。
一成不变的海岛景色看得司阳几欲作呕。
既然是很重要的会议,那这次封衍可以好几天都不回来了吧?司阳想。
司阳希望封衍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了,他甚至有些恶毒地期盼着封衍可以死在外面。
空难也好,车祸也好,随便什么都好。
陆承恩的确在想事情,但不是会议的事。他看了眼腕表,快速解决掉盘子里的三明治,站起身。
此时还是早春时节,陆承恩早上拿给司阳的是一件柔软的米色毛衣。衣服有些大了,也可能是司阳太瘦。
男生靠坐在轮椅里,手指半缩进袖口,身形更显单薄。
虽然司阳一直望着窗外,但陆承恩能感觉到,在他站起来的瞬间,司阳的身体暗暗紧绷。
司阳在怕封衍。
当然了,有谁会不怕一个一言不合就把自己腿打断的疯子呢?
餐厅的不远处,那根合金钢的棒球棍还立在墙角,时刻提醒着司阳不要动歪心思。
「宿主,您已经冷着司阳一早上了,系统再次提醒您,当前您的ooc权限为0%,请您务必遵守人设。」
陆承恩只是想活着,他不想伤害无辜的人。
陆承恩缓步走向司阳,同时在心中询问:“如果我不遵守人设会有什么惩罚?”
「没有惩罚。重生是对您功德值的嘉奖,怎么会有惩罚。」系统宽容的像个慈善家,接着它又说,「不过,如果您强行ooc,您的身体会被封衍暂时接替。」
“封衍?接替?”陆承恩诧异,“他不是已经死了?”
「还不算死了。」系统语焉不详,只道,「原主的行为不可控,由他操控您的身体,大概率会影响到任务进度,建议宿主还是不要ooc的好。」
陆承恩有不少疑问,可他已经站在了司阳面前。
揣摩着封衍的性格,陆承恩在司阳面前半蹲下身。这么大个人挡着,司阳总不能装看不到,他不得不将头转回来,面无表情地垂眼看向陆承恩。
陆承恩道:“这几天我去开会,你乖乖待在家里,不要做惹我生气的事,我会尽快赶回来。”
司阳没有回应。
说完这句似警告似威胁的话,陆承恩已经想离开了,但系统的忠告犹在耳畔,陆承恩的手动了,他轻轻摸上司阳打着石膏的右腿,危险地眯起眼,定定注视着司阳,问他:“听到了吗?你会乖乖的,对吗?”
司阳放在腿面的手指渐渐攥成了拳头,在面前人的逼视下,终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听话,但多的一句话他都不想说。
陆承恩的视线划过司阳用力到泛白的指骨。
封衍有亲吻司阳告别的习惯,陆承恩钻了个空子,掰开司阳攥紧的手,放在唇边贴了贴。
司阳的手很凉,并不柔软,相反,中指和小指关节处覆着一层厚茧,皮肤因为常年接触不同的绘画材料,稍显粗糙。
封衍不喜欢这些痕迹,认为它们破坏了司阳的完美,一直在想办法修复。
陆承恩倒觉得去除这些痕迹才是破坏。
毕竟它们也是司阳一部分。
触碰的确能带来真实感,司阳并不柔软的手,让陆承恩终于相信自己是真的在另一个世界重生了。
悬着的心微微落定,陆承恩忽然有些好奇司阳的这双手,到底会创造出什么样的作品。
“等我回来。”
陆承恩站起身,顺手摸了摸司阳的头发,换来青年沉默的反抗。
助理已经在别墅外等候,走出门时陆承恩淡淡望了一眼角落里的棒球棍。
虽然和司阳还不太熟,但希望这一世,沾了血的棒球棍不会再砸断艺术家珍贵的手指。
……
离开海岛一周,陆承恩参加了三场会议,之后就赶回了盛川集团总部。
记忆中封衍虽然人品不行,但在事业上倒没动过什么歪心思。以防万一,陆承恩还是仔细查阅了盛川集团近年来所有的报表和文件,确定盛川集团在过往的经营中没有埋下什么隐患。
陆承恩不喜欢太过被动。
桌上还放着厚厚一摞报告,思绪却渐渐被一张清瘦的面孔占据。
这几天除了看文件,陆承恩还处理了一部分封衍积压下来的工作。
封衍分给司阳的注意力太多了,平时他能留在岛上就留在岛上,盛川的事物大部分都被放给了底下的人。日常会议一概改为线上,文件通过传真处理,重要文件由助理送上岛,封衍批阅后再带回公司。
有些不紧急的工作就先留着,等封衍出岛时再抽空解决。
几天下陆承恩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过,完全扑在了工作里,但系统没有给他任何ooc权限变动的提醒,说明取代任务的关键不在封衍的事业上。
陆承恩就算现在立刻将盛川接到自己手里,也影响不了两百多天后封衍坠海的结局。
他最需要面对的,依旧是那个被困在小岛上的青年。
司阳——这是陆承恩想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必须要解决的难题。
陆承恩可以从容不迫地在名利场上与对手推杯换盏虚与委蛇,却疲于应对任何亲密关系带来的麻烦。屏幕里跳动的数字和起伏的线条,都远比情感带给他的感触多。
他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靠进宽大舒适的办公椅。
落地窗外大厦林立的城市街景,四通八达的道路,忙碌不歇的人群,这些才是陆承恩熟悉的生活。
在孤寂的海岛上和一个人拉拉扯扯纠缠不休,这样的情感太过复杂,比他遇到过的所有问题都棘手。
“笃笃——”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陆承恩道:“进。”
“封先生,回程的机票已经订好了,明天上午九点出发前往机场。”助理放下陆承恩刚打内部线要的策划案,抱起桌边已经处理好的文件,问,“需要给您换杯咖啡吗?”
今天桌上的黑咖啡已经凉透了,陆承恩还没动过。陆承恩尝试了几天,实在难以习惯封衍的口味,他决定放过自己:“以后都换成茶吧。”
“好的。”助理没有询问老板怎么突然变了口味,她腾出一只手端起咖啡,退出了办公室。
封衍的助理问得少做得多,效率极高,倒是让陆承恩省了不少心。
等了片刻,没听到系统的警告声,陆承恩对任务中ooc的标准有了新的判断。
看来像口味不同这样的细小差异并不算在ooc内。
陆承恩其实还不想回海岛,但他离开够久了。最近的日程安排上没有必须封衍出席的场合,依照封衍的习惯,他是该回去了。陆承恩同样担心,在外面太久,系统会让封衍来接管他的身体。
据系统说,封衍的身体已经销毁,封衍现在回来,用的就是陆承恩的身体。谁知道封衍会突然发什么疯,陆承恩想想便算了。
桌上的文件像是永远都看不完,陆承恩戴回眼镜,坐直身,没有翻开助理送来的策划案,而是打开了电脑,熟练地点进一个放在桌面上的软件。
二十多个监控画面跳出来,密密麻麻占满屏幕。
这些是别墅内放置的监控,每个房间都有,连浴室都没落下。
算算时差,小岛上应该是中午,司阳刚吃完午饭,正坐在窗边发呆。
此前因为司阳经常会在画室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封衍现在只允许司阳在固定的时间去画室。一天两个小时,超过了封衍就会派人去别墅锁画室,且之后一周都不许司阳再碰画笔。
所以司阳很听话。
除开画画,其余时间司阳无事可做,他没有手机,别墅里的座机也只能和封衍通话。
司阳经常一个人枯坐着,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陆承恩忽然有些理解司阳最终选择放弃生命的行为。
都说艺术家最怕束缚,这样活着,对司阳来说可能比死了还痛苦。
陆承恩不懂艺术,他只是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但他欣赏那些对生活充满了自己想法的艺术家。陆承恩也曾资助过一些艺术领域的学生,那些二十来岁的学生对世界的奇思妙想时常让陆承恩觉得有趣,那是抛却了物质和利益后纯粹的精神领域的探索。
陆承恩移动鼠标,点开了客厅监控的麦克风,问:“你在看什么?”
司阳没有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到,也没有任何反应,他已经习惯了这样被随时监视着的生活。
陆承恩想,只要是个人被这么关着,大概都会疯。但他不得不继续逼问下去,像之前的每一天那样,被动地维持着封衍的人设:“司阳,回答我的问题。”
司阳冷漠地侧了侧脸,精准地望向陆承恩正在看着他的摄像头,泛白的唇动了动,吐出的声音稍显干涩:“我在看天上的鸟。”
“是什么鸟?”
“一些能自由翱翔在空中的鸟罢了。”
司阳说完,便操纵轮椅离开客厅,回到了卧室。他艰难地挪到床上,躺下后闭上了眼睛。
不想和封衍交流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确。
岛上的佣人听从封衍的要求,不会和司阳对话,可太久不开口,人的心情会变得压抑。陆承恩该多和司阳说些话,不过或许对司阳来说,与封衍对话只会让他加倍痛苦。
陆承恩没有再逼迫司阳。
第二天很晚,陆承恩才回到岛上。平常这个时间司阳还在客厅坐着,今天他早早地回到卧室休息,整栋别墅都笼罩在黑暗中。
陆承恩打开玄关的灯,卧室里没有任何动静传出。他登机前告诉过司阳自己回来的时间,很明显,司阳在故意躲着他。
如果是封衍,大概会跑去卧室质问司阳为什么不等他回家,说急了又要动手,第二天再对着司阳忏悔。
陆承恩没这份闲心,也不准备太过遵守封衍的性格,他需要再试探试探系统对他ooc行为约束的底线。
封衍不是每个晚上都会和司阳睡在一起,海岛上和国内有时差,偶尔工作晚了他会在其它房间休息。
陆承恩径直去了客卧。
系统忍不住出声道:「宿主,你为什么不和司阳一起睡?」
“不一起睡算ooc吗?”陆承恩问。
警报没有被触发,系统也不能骗人,只好回答:「不算。」
然后又补充:「可你总不能一直躲着司阳吧?」
“不是躲着他。”客卧的衣柜里备着换洗衣物,陆承恩解开衬衫,拿了件睡袍去浴室,“我只是害怕半夜在睡梦里被人捅死。毕竟,封衍才砸断司阳的腿没多久。”
系统:「……」
系统讪讪:「应、应该不会吧……」
“我也不想被棒球棍敲头。”陆承恩安抚系统,“放心,我会好好做任务。我还需要用这个身份活下去。”
陆承恩只是没太想好要如何破局。
一直等客房的灯灭了,主卧里的人才换了个姿势。别墅内的监控都有夜视功能,司阳没有睁眼,他暗暗松了口气,庆幸封衍没来找他的麻烦。
司阳不知道这次封衍又要在岛上待多久,他的腿最近疼得厉害,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应付封衍。
多少次午夜梦回,司阳都会记起棒球棍猝不及防砸在他腿上的那一刻。
封衍已经疯了。
他现在断着一条腿,什么都做不了。
司阳想,就算再恶心,他也要表现得乖一点,听话一点。先养好腿,等能站起来走路了,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