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烬正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刷牙。
杂乱的黑发,眼底的血丝,眼下的青黑,发肿的眼皮,全都被暴露地彻彻底底一览无余。
这在极为在意个人形象的薛烬看来,简直是令人发指的难受。
但他只要一皱起眉就会想起五个小时前发生的糟心事,心脏更是像被命运狠狠地揪了一把,又疼又胀,现下,他连放牙刷的动作都是没意识地粗鲁。
扭头,猝不及防地就看到了牙杯架上的另一套杯具。
眼皮更是没来由地一跳。
要不是担心这栋房子的隔音问题,薛烬差点都想对那套洗漱用品大骂特骂一顿。
靠靠靠靠!
害他失眠的罪魁祸首!
表白这事为什么不白天说??
一定要晚上才能有氛围感吗?
谁说的,谁规定的?
他累死累活(好像有点不,毕竟打拳皇还是开心的)地陪沈文溪熬到两点,晚上就想睡个好觉行不行,行不行??!虽然他现在是没固定工作,但是不代表他不需要一个充足的睡眠和一套健康的作息来休养生息调养身体,好吗,裴大总裁?
是的,经过整整六个小时的如同电影回放一般地洗脑刷屏。薛烬已经“接受”了被裴行之表白的事情。
比起诧异和尴尬,他现在更多的是对自己脖子上那颗“榆木脑袋”的懊恼。
也是因为这个任谁看了都难逃八卦之心熊熊燃起的形象,薛烬连下楼用微波炉加热冷冻层的包子都不敢,只能窝在房间里,然后四处搜刮出个一次性纸杯用开水混合苏打水拌了点麦片当早饭。
最可恶的是,那个麦片还不是即食的,薛烬只能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拿出包里的平板当杯盖焖一会儿。
拉开厚重严实的遮光布,窗外的阳光明亮而美好,照得心底敞亮。
薛烬情不自禁地打开玻璃门呼吸了几口清凉的空气,海浪翻涌,白鸥掠过,然后……他踩着阳台边约莫一米高的花架爬到了阳台上,两脚勾着棉拖鞋,散漫地悬空在五米多的高台上,深呼吸,闭着眼。
恰好一阵风吹来,他双手张开,虚虚地抱了一下风。
另一边。
裴行之拎着一袋早餐满脸镇定地进了小屋,哪怕一夜没睡思考了一夜的事项规划,他也挺直了腰背,出门前还特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平整的衬衫西裤,看起来与平时毫无区别。
他无视了一路上形形色色的嘉宾和工作人员上了楼梯,在门前拿着钥匙犹豫了好几分钟才打开门,本以为按照薛烬平时的作息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洗漱,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薛烬侧坐在阳台上,穿着白色纯棉睡衣和拖鞋,背靠着墙壁,一腿屈在身前,一腿耷拉在墙壁内侧,正歪着头看他,背景是蓝到难以置信的海天一色。
衣角在风里翻飞,有那么一秒,裴行之觉得,薛烬好像也快乘风飞走了。
薛烬看到门口的裴行之也愣了一秒,等到看清裴行之手里熟悉的塑料袋后动作漂亮地跳下了阳台,边走边整理自己乱七八糟的睡衣——毕竟你看人家穿的多齐整!
他还是要脸的!
薛烬走到裴行之面前,神色自若地挥了挥手,视线从裴行之胸口精致的胸针移到他手里的袋子上,“嗨,好早啊,今天天气真不错,海也很漂亮,这是……嗯,给我带的早餐吗?”
薛烬那个样子,太自然了。
裴行之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难受,对于薛烬他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抿了下干燥的唇,“……对,两人份的,顺路。”
薛烬眯着眼睛笑起来,“谢谢你。”转头却去关了门,毫不留情地阻隔了一些“路人”的视线。回头却取下裴行之手里的东西,“这里面有什么?我看看有什么我爱吃的,或者你有什么想吃你先挑?”
裴行之见状,心里更是难受了:薛烬未免太正常了吧?昨晚就他一个人收到干扰了……?
他哪里知道,薛烬其实就是因为感觉自己“不正常”所以才发挥出毕生最厉害的演技来让自己显得“正常”。
屋子里配了一块折叠小桌,薛烬把它从角落里搬出来,动作干练地搭好,放在屋里中间。
由于有了热气腾腾的早餐,薛烬果断抛弃了那杯由于水加太少而成“恶心呕吐物”形状的麦片,吃到一半,他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眼对面坐着发呆的裴行之,率先出击,“怎么,昨晚没睡好?”
这一声,让裴行之将将从情绪漩涡里回了神,“没有,我睡得很好。”顿了下,他抬起眼皮看了眼薛烬,“我看你好像睡得很好吧。”
薛烬点点头,“还行。”
个鬼。
实话跟你说,我现在跟你吃饭吃得犯困了?do you know?
裴行之拧着眉心,犹豫了好久才开口,“下午……”
薛烬又打断他,以防再次出现什么惊世骇俗的内容,这样连一会儿的回笼觉估计都要睡不安稳了,“下午的户外约会还是照常吧。”
裴行之皱起眉头,“不用可怜我!我不是温叙言,不需要你装着虚情假意来关心我!要拒绝就早点拒绝……而且,而且我也不可能去纠缠你的!”
薛烬瞪大眼睛,“等等!谁可怜你了?我那是尊重咱们节目组所有工作人员的辛勤付出,好吗?”
说完,他捧起豆浆喝了一大口。
看着近在咫尺的发顶,裴行之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可他听完薛烬的话心底又止不住地发酸了,像胃液倒灌进了心脏,没救,没救!
胃里空,心却胀,大脑也胀痛得快要裂开,裴行之深呼吸好几次才又开了口,“所以,你是为了照顾他们,情愿来欺骗我的感情玩弄我的心意吗?”
薛烬嗖嗖地把最后一口豆浆喝完才抬起脸,“如果我说,我是想和你试试呢?”
裴行之的身体僵住了。
很久很久,久得裴行之大脑里的零件都老得快转不动时,他满脸地恍惚问了句,“你刚刚说什么了?”
薛烬心平气和地又重复了一遍,“如果我说,我是想和你试试呢?”
他原以为裴行之会惊讶,或者会高兴,但没想到裴行之竟然是生气,“这句话,你究竟对几个人讲过了?!温叙言?沈文溪?还是你那个高中暗恋的同学??”
这下轮到薛烬僵住了,“………………啊??”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一下!
薛烬一时间完全反应不过来,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面色明显不快的裴行之,也许是因为昨晚的睡眠约等于零,对于裴行之的一番话,他大脑在接受并理解后的第一秒cpu瞬间烧了。
裴行之提到的那一溜人里,节目组里的嘉宾也就算了——但那个他暗恋的高中同学……是谁啊?
暗恋者本人都不知道啊?
——
急匆匆地下了楼梯,换好皮鞋,忽视正从客厅朝他悠悠走来的桑渝白,裴行之走出大门,然后一步也没停地往路边等待已久的黑色轿车走去。
在车门被秘书打开的间隙,裴行之突然听到了悦耳轻快的浪花声,这是他来的时候没听到的,他下意识仰起头看了远处白浪层层叠叠的海面和飞鸟漫天的边际线——今天的天气,确实不错。
裴行之全身轻松地笑了下。
随即矮身进了车子,接过秘书递来的平板,抿了口手边的冰咖啡,又全身心地投入进工作里……
秘书悄摸地打了个哈欠,脖子酸痛的间隙抬头看了眼自己的老板——那个哈切差点没把他下巴也惊掉了——靠靠靠,裴总竟然在看着窗户发呆???嘴角还特么笑得极为诡异???我靠,我靠!!!究竟是王氏破产了,还是NOMO今天的股票又涨停了???
在车子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落里,一道瘦削苍白的身影站在小屋顶楼的天台上。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长款薄外套,没有任何图案的纯白,崭新,干净,远处看去,像是什么生化实验室里带出来的实验服。
迎着风,他静静地,木然地,注视着车子驶离别墅而后隐没在层层绿荫里再也没有任何一丝踪迹。
没有人知道,与周青石极为糟糕难以评价的身体相反,他的视力其实极为优秀,毅力也极为坚强,优秀得堪比战斗机飞行员——其实要不是他底子差得没有地方的部队敢收他,他一定会被爷爷压着走上另一条所谓的坦途。
腿久站到发酸发麻,周青石手指碾了下衣角,然后顶着一片透亮的光线钻进了浓密的阴影里。
——
薛烬披着一身阴影走入,用力地跺了几脚,才把楼梯间的感应灯给弄亮,结果一转头就被拐角突如其来的人影吓得心脏猛地狂跳。
他吞回嘴里的“靠,你特么有病吧”然后才边理着身上夜晚海风吹乱的外套边走了过去,“桑渝白,你没事在那cos阿飘呢?就凭你刚刚那下,我要是被你吓出什么心脏病,你可就有的麻烦了。”
三个摄像头,一个监控球,四个机位……
他在心中默念:要是骂人了,可不就是白白给剪辑组制造素材了吗?
不生气,不值得。
那边的桑渝白也仿佛如梦初醒般动了下僵硬的脚,但看到薛烬裹着一轮廓的光亮朝他稳步走来,黑色的外套,白皙的皮肤,清晰的倦容,视网膜里的每一个点都无比真实,但又似乎无比虚幻——因为,现在的每一秒,都真真与他梦里的完全一致,桑渝白敢以这辈子出国都吃不到小笼包发誓他绝对不是在说谎!
薛烬在问他,尽管眉眼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语气还是放的很平淡,“你是在等我吗?找我有事?”
桑渝白被戳穿了心思有点难为情地撇开了视线,故作镇定地说,“啊,对,找你有事……王导不是说我们明天要去海岛上录一周嘛,我看你没车,所以就——嗯,你懂的!反正我家的车大,装的东西多,多你一个少你一个也没差。”话落他又跟做了贼似的挠了挠脸。
但其实吧,余光还是悄摸摸地抬了几寸,顿时看到了薛烬胸前的银色胸针。
……这东西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