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明月照沟渠 第6章 合籍大典

蓝芩甫一出了殿，藏于衣袖的双手翻飞，手指凝练出一纸鹤飞于半空当中，接着低声对它说：去吧，去找他。

神族虽已凋零，却又不止这一位。

听伏夷那厮的意思是已经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若这件事败露，恐怕下一个横尸九重天的就是她，她可不想和崖曲做一对亡命鸳鸯。

此刻的镇天门沐浴在夜色下，庄严而又肃穆，蓝芩稍一使术法便使这里的天兵昏睡过去。

她盘腿坐于九重天与仙境的通道前，一壶酒放于身旁，通道旁是黑漆漆的深渊，血色幽光时不时地从其中闪过。

若是仔细看，能从中看出一张张被禁锢的脸，脸上全是怨恨。他们都已没了神智，有的只是常年被囚禁在此的怨恨。

伏夷将神界一分为二，支撑九重天便是六界大能的残骸与残魂，神族、魔族、鬼族······全都在此。

他将此界以神族鲜血为引，她的一半神魂为骨架，建立了一个固魂大阵。

这也是他肯与她合作的其中一个条件。

伏夷这个人最是冷心冷清，直到今日她才知，拿感情要挟他是最愚蠢不过的决定。更何况还是一个虚无的感情。

崖曲，若是他像你一样如今也省事多了。

但他不是你，想来也不会有人是你。

蓝芩的思绪飘远，将酒浇入深渊当中，拿出那日捅他的那把匕首，鲜血还凝固在上面，匕首被那鲜血衬得妖异诡谲起来。

她握紧匕首，划破自己的手心，任由血液融进匕首中。

蓝芩望着深渊，却望不到什么，心中生了一丝怨怼。

都说了恩断义绝，莫要纠缠，你却还是这样，这全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掉落进去也算是你的一线生机，毕竟，昭清神尊可一点都不仁德。

蓝芩这么宽慰自己。

她和崖曲相识于少年，喜欢过他，也恨过他。

恨他劝自己放弃仇恨，又贪恋他一直陪在自己身旁的那点温柔。

神族凋零至此和他们全都有关系，怎么就要求她忘却一切？真是可笑至极。

她也同样恨这个表面上对人仙们友善的神尊大人，他明明自私自利，眼中只有他自己，说什么心中有万民。

他？只是为了享受居于权利最高峰的滋味。

蓝芩将匕首丢入看不见尽头的深渊，声音是那么飘忽，没有据点。

“若是你能活下来，我等你来取我的命，若是你死了，算是我这辈子对不起你。”

眼角落下一滴泪，泪浸没于深渊中，悄无声息。

宴从月今夜难以入睡，说不在意那阵风那绝无可能，更多的是想要找到他，想要找到他的心越来越迫切。

她总觉得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既睡不着，宴从月便偷偷从醉玉山上下来去往司命星府。她要再和敖玄提一提进入天机殿的事。

周身的气息全部被她藏于丹田，却在去往星府的途中却遇到了曾见过的神女大人，神女和往常很不一样，穿了个融入夜色的斗篷，身形有种说不出的狼狈。

她略一打眼，便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转身的同时她听到她在同另外一个人说话：“弥河，为何还不回来？”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孤立无援？我劝你要是不想死的话，那就快些回溪南山。”

宴从月的身影一怔，弥河？应是天机殿殿主。

她回过头看去，早已没了神女的踪迹。

神女的封号为溪南神女，取自溪南山，溪南山上有一条绵延不绝且来自天河的小溪，流于西南方向，故因此得名。

那也是她的住所。

宴从月并未逗留在这，他们都是神尊，相识也正常，是她想得太多，而且就算有蹊跷也与她无关。

*

位于神界最高位两人的合籍大典自然奢靡至极，除了两位主人公，这六界当中来的人也不少，至于魔界，前些日子失了魔尊，现正乱作一团自然也无法再来添乱。

各位大能云集，同聚于九重天之上，这似乎是九重天最为鼎盛的景象。

最为夸张的还是凌驾于空中宏伟豪华车架，赤鸟与四足兽共同驾着一辆车架，车架四周被天蚕丝所制的帷帐遮住，车幔上方镶了金玉，行走间帷帐浮动，里面的身影若隐若现，时不时地飞出袅袅香气。

御剑的仙人为最多，各色的剑光飞于半空当中，恣意风流人物全都在剑上一一复现。

霞若和缇元盯着那上面飞驰而过的剑仙们眼中闪过羡慕的神色。

宴从月拉住霞若的手，接着手心向上，慢慢从皮肉里渗出一把剑，她抽出剑，一道剑光陡然亮起，剑随心动，浮于半空。

她拉着霞若落到剑身上，对缇元道：“我带着霞若，我们一起御剑而行吧，这样也省了一笔灵船票钱。”

说完，她冲缇元眨了眨眼，他立马心领神会，而且今日小美说不定也会去。

缇元忙不迭道：“好。”使剑这会儿，看了看宴从月蓄势待发的模样连忙道，“你可别那么快，记得等一等我。”

宴从月一声笑：“好。”青丝连同身上衣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立在剑上的身姿像是披了无数霞光，歪头看他：“走了。”

一句话落下，踏剑而行。

很快便到了目的地，缇元捂着胸口，望着带着自己的那把剑，一转眼果然看到了小美。

刚要叫她便看到她同她的主人一同走掉，脸上掩不住失望的神色。

想要立马去找她的计划只能作罢。

宴从月跟着霞若和缇元他们落坐在角落处。

来往相熟的仙人正聊得欢畅，像她这般孤僻的仙人是没有人来与之交谈的。

算着时辰，想着甘霖何时来，来了后她也可以悄悄溜走。

宴从月为了打发时间，随意饮了一杯酒，却发现这酒的滋味甚是醉人，一连倒了好几杯。

几杯酒下肚，双颊晕染了红，手撑着脸歪头盯着手中的杯盏，繁复的花纹一时迷了她的眼。

双眼落在杯盏上，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仙子，仙子。”

回头一看是一位模样俊俏的仙君，他眉眼含笑地问：“我从未见过你呢，不知仙子是出自谁门下？”

宴从月看向他，双眼迷蒙，快要合上，成了两条略有弧线的浓墨，她从泛着糊涂的脑中组织话来回答：“我刚从仙境来不久，现在司命星君门下。”

他看着她微醺的模样，笑意更深：“我是乐毓，出自昆仑，还没问过仙子的名讳。”

混沌的酒液倒映不出人脸，宴从月努力睁开双眼答：“我叫宴从月。”

她说完后却是等了很久都没人再说话，一抬眼便看到乐毓不可思议的神情。

那乐毓听了很是震惊：“宴从月？”嗓门都大了不少，看了四周又压了下来，“我听说过你。你是那个从灵界飞升过来的剑仙对不对？

“我们昆仑是以剑仙出名，我师父他老人家在我与师兄弟面前夸过你的剑法。”

“一剑破万仙，一人出尘意。”他手足舞蹈起来，“我万万没想到你是这模样。”

乐毓格外兴奋，看着宴从月的目光更炙热了些，伸手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来日要是有机会我们好好较量较量。”

一番交谈过去，虽然宴从月未说几句话，在他心中宴从月已然成了和他志同道合的挚友。

他话说了一箩筐，宴从月听得脑袋生疼，她微微点头，接着又看到他眉飞色舞道：“你是剑仙，想必听过我昆仑的名头吧。”

双眼尤为期待，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宴从月点了下头，接着一声凤鸣声响起，丝竹声响起，像是在欢迎谁。

将她周身的醉意清除不少。

倒是乐毓奇怪地道了句：“神尊怎的来这么早，明明离吉时还有些时辰。”

宴从月笑了笑，这青年性格跳脱，又分外坦率，看双眼也是性格纯澈之人，倒可以与之相交。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这一看眼睛便失了焦，人也没了方寸，铺天盖地的情绪蒙住心头，眼睛像是要流泪，最终却是没落下来，她已经好久没流过泪。

喜悦与紧张塞满了她能调动的情绪当中，脑中什么思绪都没有亦或是乱成一团乱麻。

她没看到神尊，却看到了他。

也许不期待的时候它反而能出现，以前天天幻想和他重逢却一次都没有过实现。

人生少有的大喜在这出现，她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来面对他。

酒意让她鬼使神差地抚上脸颊，一千多年的蹉跎时光中她甚少照镜子，她现在是不是与之前相比有了些变化，他会不会认不出她。

而他好像和从前没什么区别，目光依旧像从前那样温和、慈悲，他总是这样的无私善良、心怀众生。

他从来没找过自己，是不是已经不记得她。

这种可怕的想法一旦出现便会被她掐灭，他怎么会忘记，忘记他们曾经的誓言。

他们曾以鲜血之盟立过誓言，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彼此。

宴从月一双眼只盯着他，脑袋里面也全是他，想起从前的他，想起从前的他们。

霞若又扯了扯她的手，宴从月才有些回神，再次看过去时才注意到他的周围并无其他人，在场的人全都是满含敬畏地站起来，而她也被霞若他们拉起来。

心中又浮现了另外一人，在他们的形容当中，神尊好像也是这般。

某种不可能出现。

宴从月滚烫的心上像是被插了一把刀，那么脆弱的心脏就这么变得四分五裂。

她的感觉不会错。

良久，她听见自己在问：“那是谁？”

又听见乐毓在说的话：“神尊。”

宴从月坐在角落，却刚好靠近门的位置，他从她的身边经过，漠然冷淡的目光也经过她，无论是何种目光都不会落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