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湄搬到宿舍去住了。她家离学校本来就不远,平时能回家都是尽量回家的,但现在...
宿舍的床板有些硬,翻个身就会发出吱呀声响。李悦的台灯还亮着,光从床帘缝隙漏进来,在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信任他就好像走了妈妈的老路,她至今还记得那闷热夏夜里的汗味,听到那串伴随醉酒步伐、哗啦作响的钥匙声,看见母亲额角的血红……
“还没睡?”李悦轻声问。
“快了。”林湄面朝墙壁,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
王萌在上铺翻了个身,加入夜谈:“要我说,陈序这事确实过分。但看他平时对你那样...连你颜料牌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林湄没说话。黑暗中,她想起陈序手腕上那道银痕。想起他说话时紧绷的下颌线,想起他眼睛里那些红血丝。
至少还在人类的范畴之内。
这个念头突然清晰地浮现。神经接口、实验失败、终身服药——这些词虽然可怕,但终究是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故事。比起那些更离奇的猜测,这个解释反而显得...几乎可以接受。
第三天傍晚,林湄在画室收拾东西。窗外下起雨,她下意识看向楼下——陈序站在那儿,没打伞,就那样淋着雨,手里拎着她忘在他家的颜料箱。
雨水顺着他脸颊滑落,那道银痕在湿漉漉的手腕上若隐若现。
林湄突然想起他说“实验失败”时,声音里那种极力克制的颤抖。想起他每次帮她修画架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学她说话时,眼里真实的笨拙。
他这个身世,也蛮可怜。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软。那些愤怒和委屈,突然就淡了些。
她抓起伞跑下楼。
陈序看见她,眼睛亮了一瞬,又迅速黯淡下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林湄走到他面前,雨水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她看着他湿透的头发,看着他还紧紧护在怀里的颜料箱。
“上去吧。”她轻声说,把伞往他那边倾了倾,“淋雨会感冒。”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她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原谅,而是愿意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陈序眼底掠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被巨大的动容淹没。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将颜料箱递到她手中,声音沙哑:“好。你…早点休息。”
他接过伞,为她撑着,坚持送她到宿舍楼门口,看着她走进去,这才转身,身影缓缓消失在雨幕中。
林湄抱着颜料箱,心里五味杂陈,正准备转身上楼。就在她走到宿舍楼侧面,靠近灌木丛的阴影处时——
一个压抑着疯狂和怒气的身影猛地窜了出来,堵住了她的去路!
是李悦那个偏执的前男友!他不知道在那里蹲守了多久,双眼赤红,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林湄!总算等到你落单了!”他声音嘶哑,充满了怨恨,“都是你!要不是你多管闲事,李悦怎么会跟我分手!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他举着刀,直直刺向林湄!
事情发生得太快,林湄根本来不及反应,抱着颜料箱僵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尖逼近。
“砰!”
一个身影从侧后方以惊人的速度猛冲过来,重重撞开了那个男人!
是去而复返的陈序!他显然不放心,根本没有走远。
男人被撞得一个趔趄,刀尖一偏,陈序仿佛背后长眼,侧身欲避。但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动作似乎出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迟滞
“噗——”
鲜血瞬间从陈序的手臂涌出,顺着雨水流淌下来。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右手立刻将林湄死死护在身后,目光冰冷如狼,死死锁定在那个行凶者因震惊而呆滞的脸上。那眼神里的狠戾和压迫感,让对方握着刀的手都开始发抖。
“滚!”陈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决绝。
那男人被他的气势吓住,又看到已经有人闻声赶来,慌不择路地扔下刀,转身逃跑了。
危机解除,林湄被他护在身后,看着他血流如注的手臂,看着他苍白却坚毅的侧脸……
所有的犹豫、猜忌,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原始、更汹涌的情感彻底冲垮。
她颤抖着手,紧紧捂住他流血的伤口,眼泪混着雨水落下。
“陈序……你的手……”
他摇摇头,用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
“你没事就好。”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穿了林湄所有的心防。什么银痕,什么实验,在这一刻他滚烫的体温和绝望的眼神面前,全都灰飞烟灭。
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
陈序最后看到的,是林湄布满泪水的脸,和她眼中再无保留的、全然信任与心痛的光芒。
——他成功了。
市立医院,急诊区的灯光总是亮得晃眼。林湄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上面还沾着陈序的血。
医生从处置室出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宽慰:“放心吧,没伤到筋骨。刀子是从肱二头肌外侧穿过的,完美避开了主要血管和神经,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伤口我们已经缝合好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他恢复得比一般人快很多,炎症反应很轻,组织愈合速度惊人。是体质特别好吗?”
林湄的心轻轻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可能吧,他……以前参与过一些特殊的体能项目。”她用一个模糊的解释,在心里为他实验体的身份找到了一个合理的注脚——这异于常人的恢复力,大概就是那场实验留下的馈赠之一吧。
陈序甚至没有住院,只是做了必要的处理和观察后,就办理了离开。他左臂缠着绷带,动作却不见多少滞涩。
几天后,有消息传来,李悦那个持刀行凶的前男友,因涉嫌故意伤害罪被迅速拘留了。据说证据确凿,处理得异常高效。
阳光很好的一个下午,陈序手臂上的纱布已经拆掉,换上了更轻便的医用敷料。林湄看着他手臂上那道已经结痂、颜色明显比周围皮肤浅一些的愈合中的伤痕,它平行于那道神秘的银痕,像一个后来添上的、沉痛的注脚。
她伸出手指,极轻地在那道新痕旁碰了碰。
“还疼吗?”
他摇摇头,用右手覆上她的手背:“快了。”
他的掌心很暖,那份温暖透过皮肤传来,如此真实。
林湄看着他平静的侧脸,想起医生的话,想起那道迅速愈合的伤口,再想到他为自己挡刀时的决绝。那个“实验体”的身份,此刻在她心中,不再仅仅意味着隐瞒和异类,更与这份因此而承受的伤痛紧密相连。
她反手握住了他的右手,与他十指相扣。
“那个人的事,处理完了。”她轻声说,像是告诉他一个结果,也像是为自己这段时间的动荡画上一个暂时的句点。
陈序看着她,目光深沉,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为她所能理解的、属于人类的温柔。
“嗯。”他低声应道,收紧了手指。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有些秘密依旧存在,像他腕上的银痕,像他过快的愈合能力。但在此刻,林湄选择握住这只为她挡过刀、此刻正传递着温度的手。至少,他保护她的心,是真的。至于其他的,或许可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