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洒进小屋,曾珂靠在窗边,了无生气地盯着庭院一角。修炼?念头刚起就被压下。师父临行匆忙,连个指引都没留下,贸然行功,万一走火入魔岂不是自寻死路?睡意全无,想找点事做却又不知从何下手,这突如其来的闲暇像无形的蛛网,将她困在焦灼的空虚里。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医院里师兄苍白的脸,是老张和茜姐倒地时凝固的神情,还有父母……每一个片段都像冰冷的针,反复刺扎着她的心房。“都是因为我……”这沉重的念头几乎成了她的梦魇。
“吱呀——”
一声突兀的门响,毫无预兆地将她拽回现实。曾珂吓得差点跳起来,猛地回头,就见苏景程那挺拔的身影已闲庭信步般走了进来。
“苏景程!”她几乎是尖叫出声,下意识地低头扫视自己——还好,衣冠还算齐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随即便是滔天的羞恼,“你有点边界感行不行?女孩子的闺房是你说进就进的?懂不懂点教养啊!”这只没规没矩的三尾狐,简直可恨!
苏景程非但不恼,反而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仿佛没听见她的控诉,兀自开了口:“我来,是提醒你一声,我那小妹苏墨涵快到了。人家长途跋涉,咱做哥哥的不得去接接?”
“接人就该在门口候着!不是闯进我屋里!”曾珂气鼓鼓地强调。
“行行行,知道了,”苏景程浑不在意地挥挥手,敷衍的态度显而易见,显然根本没把曾珂的规矩放在心上,“下次注意。”
“你这叫注……”曾珂的火气蹭蹭往上冒。
“你先别急着发火,”苏景程眉头微蹙,脸上那点玩世不恭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小珂珂,听我先把要紧事说完。”他向前一步,无形的气势微微压向曾珂,“现在的局面很不对劲。狼族和我们斗了千百年,摩擦归摩擦,何时弄出过这么大的阵仗?这次他们倾巢而出,背后定有猫腻,必须彻查!还有你,”他目光灼灼地盯住曾珂,“在接触阴灵戒之前就能见鬼,在历代阴鬼差里你是独一份!这事,就是你最大的秘密,给我捂死了!对所有人,包括你那在医院躺着的师兄!否则,狼族得知,怕就不是倾巢而出那么简单了,非得把你生吞活剥不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我们苏家,母亲是顶梁柱,父亲和小妹都是主力。选中你,不是看你弱,是看你有潜力。家里是真心看重你,希望你振作起来,担起你作为东江阴鬼差的责任!别再软软绵绵、自怨自艾了,你不是那个整天葬花的林黛玉!你是曾珂!东江现世镇守的阴鬼差!明白吗?”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像重锤敲在曾珂心上。道理她懂,可沉重的负疚感如同水草,死死缠绕着她。她垂下眼帘,声音发涩:“你说这些我都明白…可是苏景程,师兄现在还在医院里生死未卜,老张和茜姐…都因为我死了……”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哽咽,“一切…都是我的错……”
“曾珂!!”苏景程厉喝一声,陡然欺身上前,双手用力抓住她纤弱的肩膀,迫使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他的眼神锐利如刀,语气沉得能砸进人心底:“听着!如果你继续沉沦在这种自我毁灭的愧疚里,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你!或者段天成!再然后,就是东江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你的父母拼死护住的不是一块地方,是这一方水土上的生灵!东江若失守,你觉得会是终点吗?狼族气焰只会更盛,引发的连锁反应足以席卷整个华夏!到那时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你后悔都没地哭去!”
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一字一句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摆在你面前就两条路。要么,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振作起来!要么,”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酷,“我就用鞭子抽着你往前走!你自己选!”
巨大的压力让曾珂几乎喘不过气,肩膀传来的疼痛却奇迹般压下了几分混乱。她迎视着苏景程锋利如鹰隼的目光,从他眼中看到了深渊的倒影,也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紧咬着下唇,良久,才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微弱但清晰的声音:“我…我会…尽量…”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却又像是破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一点微光。随即,她想起了什么,忙问道:“对了,师兄…他在哪个医院?我想…我想去看看他。”
“哦?肯迈出一步了?”苏景程挑了挑眉,脸上的凝重瞬间被那熟悉的似笑非笑取代,调侃道,“看来段天成这小子在你心里分量不轻嘛。我就说了,他人不错,当初某人还硬要把人家拒之门外。”
曾珂脸上一热,慌忙别过头,小声辩解:“我是怕…怕连累他。阴鬼差这身份…带着诅咒似的,总觉得一个人更安全些,免得拖累了别人……”
苏景程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戳破她的想法:“你傻不傻?那这么多代阴鬼差怎么传宗接代的?靠自体分裂吗?小脑瓜里想的啥?”他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曾珂此刻“智商”的不屑。
“哎哟!知道了知道了!”曾珂被他呛得面红耳赤,不耐烦地挥挥手,只想堵住这张毒舌的狐狸嘴,心里默念:真讨厌!
苏景程也不再挤兑她,掏出一个古朴的小瓷瓶递过去:“喏,里面是好东西,疗伤圣品。你去看他的时候正好带过去。他现在人应该在家休养了。苏墨涵用灵力帮他接好了骨头,加上我家的药,外伤内伤都好得七七八八。至于心里那道坎儿嘛……”他语气微妙地一顿,“那天晚上见到的玩意儿,啧啧,对普通人来说,打击估计不小,看他造化咯。喏,地址给你。”
接到曾珂电话时,段天成正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当屏幕上跳出那个名字时,他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巨大的惊讶过后,是无以复加的狂喜——小师妹不仅主动问候,还要亲自上门探望?!
“小师妹!我家…我家住在……”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报出地址,然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沙发上弹起,“砰”一声挂掉电话。环顾这间平日里纤尘不染、整洁得过分的公寓,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瞬间攫住了他。尽管地板光可鉴人,玻璃窗明净透亮,他依然觉得哪儿都不顺眼!抄起抹布就冲向电视机柜的底部死角,总觉得那儿还藏着几粒看不见的灰尘。早晨特意熨烫好的衬衫现在看也仿佛有了细微的褶皱,简直是灾难!
门铃声响起的瞬间,段天成只觉得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维持着镇定,猛地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他心之所系的女孩。几日不见,她脸上红肿的伤痕消了不少,但残留的印记依然牵动着他的心。然而此刻,那点印记非但没有带来痛感,反而在心底催生出一股甜滋滋的暖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油然而生——如果能让她成为自己的……他甚至荒谬地想,再挨几顿这样的暴打也值得!
“段律师,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曾珂歪着头,清澈的眼眸带着一丝询问,她手里沉甸甸地拎着一大袋时令水果和一鼓鼓囊囊的、装满了各色蔬菜生肉的购物袋。
“啊?没!没说什么!师妹快请进,快请进!”段天成猛地回神,俊脸微热,连忙侧身让出通道,并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她手中所有的负重,生怕她累着分毫。
“师兄,我看你还是病号,今天就别点外卖了,”曾珂走进来,眼神瞟向厨房方向,语气温和,“我来露一手吧,估计你一个单身男同胞在家……”
“咳咳!”段天成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试图掩饰自己被戳破真相的窘迫——他的厨房除了烧水和煮泡面,堪称烹饪艺术的荒漠。“那…那就太麻烦师妹了,辛苦辛苦。”
“不麻烦的,”曾珂笑了一下,放下东西,从衣袋里拿出苏景程给的瓷瓶递过去,“喏,这个给你,苏景程说你知道该怎么服用。”
段天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看似平凡无奇的小瓷瓶。天知道他有多清楚这东西的珍贵!一颗下去就能让他残破的身体如沐甘霖,飞快复原,这满满一瓶……简直就是阎王爷手里的夺命锁也要掂量掂量的存在啊!
他捏紧小瓶,看着曾珂走向厨房的窈窕背影,心头像是被蜜糖填满。“师妹,我来给你打下手吧?”
曾珂已经开始洗菜择菜,闻言回头,眼底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唔…你会切菜吗?我是说,把土豆切成丝,胡萝卜切成片那种?”
段天成自信满满的表情瞬间僵住,在曾珂了然的目光中迅速垮塌:“呃…不会…”声音小了下去。
“那…”曾珂忍住笑,指了指水槽里的青菜,“麻烦师兄把这些洗洗干净?菜叶掰开点,里面的沙子冲掉。”
“好!没问题!”段律师如蒙大赦,立刻挽起袖口,精神百倍地投入了“洗刷刷”的光荣事业中去,动作生涩却格外认真。
段天成小心翼翼地完成了洗菜任务,将碧绿的菜叶沥干水。看着曾珂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起锅、烧油、下料,动作麻利,带着一种生活烟火的韵律感。暖黄的灯光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轮廓,一缕发丝俏皮地垂在颊边。这种久违的、平凡又温暖的“家”的气息,让段天成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幸福暖流,像是寒冬里突然灌下了一整杯热腾腾的甜酒,每一寸血液都在欢唱。如果时光能定格在此刻该多好?他近乎贪婪地看着,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师兄?”曾珂回头准备取刚洗好的菜,差点撞上站在厨房门口“傻笑”的段天成,“你别在这儿杵着了,挺占地方的,去休息会儿吧,等饭好了我叫你?”
“别别别!”段天成连忙摆手,脸上的傻笑迅速切换成真诚的恳切,“你贵客上门,还让你忙活做饭,我这主人已经招待不周到该钻地缝了。让我陪你聊聊天吧?干站着不碍事,聊聊天总行……就算我……我也能给你递个盘子?”
曾珂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在段天成紧张又期待的脸上停留片刻,低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关于那天晚上,关于我的身份……事情太复杂了,我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顿了顿,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抬起清澈的眸子看向段天成,“要不…你问我答吧?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我能说的,我都告诉你。”
段天成喉结滚动了一下。从小到大,他都是天之骄子般的存在:优渥的家境,拔尖的成绩,耀眼的外貌,一路顺风顺水进入国内顶尖法学院。数不清的少女心事曾寄来粉红信笺,却从未能在他心中掀起波澜,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凉薄。直到那个阳光异常毒辣的开学日。
晴空万里,烈日灼人。一个纤细的身影闯入他的视野。女孩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连衣裙,干净清爽得如同雨后初霁的天空。烈日下,她独自拖着那只仅剩三个轱辘的破旧行李箱,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新生报到处“挪动”。汗水濡湿了她的鬓角,纤细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那个瞬间,段天成的心像是被一支无形的箭狠狠射中。他下意识想上前帮忙,脚步却硬生生钉在原地。强烈的自尊心和害怕被拒绝的忐忑将他牢牢锁住——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被拒绝……这样的念头让他望而却步。最终,他只是站在树荫下,目送着那个倔强又脆弱的身影吃力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抬着那只破箱子挪上了报到处那几级台阶。
从那天起,那个蓝裙女孩的身影就深深刻在了他心里。“曾珂”这个名字,以及她所在的院系,成了他有意无意打听的对象。校园里的每一次偶遇,哪怕只是擦肩而过,都能让段律师在心里傻乐好几天。他默默关注着她。看着她成了公认的“小兔子校花”,看着她因为那些少年炽热的告白吓得如惊弓之鸟般仓皇逃窜,留下让人莞尔的传说。
四年光阴倏忽而过。直到研究生毕业那天,段天成也没鼓起勇气站在曾珂面前。那些失败的追求者让他心生畏惧,他不想成为她逃离名单上的又一个名字。可毕业在即,他将踏上律师的职业道路,离开这个校园。他怕,怕此刻的怯懦会成为一生无法填补的遗憾。
又是一个明晃晃的大晴天。未来的精英律师将自己收拾得玉树临风,捧着精心挑选、包装精美的礼物,朝着女生宿舍楼一路进发。他意气风发,所过之处吸引无数目光和窃窃私语。然而,当他在宿舍楼门前满怀希冀地打听时,得到的却是心碎的消息——曾珂的奶奶生病住院,她赶去医院了!没人知道是哪家医院,电话无人接听,微信石沉大海。一场精心策划的告白,未及开场,便已宣告终结。满腔热情化作泡影,只余深重的失落和不甘。
思绪飘回当下,望着厨房里氤氲的热气和曾珂专注的侧影,一丝傻乎乎又得意洋洋的笑容悄然爬上了段天成的嘴角。
呵,那群傻小子再追又有什么用?你们当年追不到的校花小师妹,如今不就在给我段天成洗手作羹汤吗?这感觉…真他娘的爽!
一股冲动油然而生。段天成嘴角的笑意加深,带着点狡黠和期待,轻声说了句“师妹你先忙”,转身快步走进了他的卧室。片刻后,他攥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深蓝色丝绒盒子走出来,悄悄将它藏在了沙发靠垫后面。
锅铲翻炒的声音,饭菜的香气,还有…她就在这里的真切感。段天成只觉得心房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