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摩哈礼耶有些战战兢兢地立在原地,小心翼翼地用余光不停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幽暗的山洞,山洞被人修整过,如同一个地下宫殿,几根巨大的柱子林立在山洞的两边,这些柱子无一不像第戎的图腾一样刻着那种虫子,只是这虫子看起来要比第戎的气派许多,也可怕许多。
达摩哈礼耶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他认为这就是他做梦都想来看看的所谓‘意生身神殿’,他虽在第戎看起来威风,但在这只不过就是一个外围的小小传教士,为了一些蝇头小利在奔忙,如今被带到这里来,他除了害怕之外更多的是兴奋。
“大,大人。”他小声的喊了一下站在自己前面的男人,那人和他一样,穿着黑色的袍子,但显然比他要泰然自若。
那人听到他的声音,头都不回的喝令了一声。
“说。”
“我,我能看到神明大人吗?”
那人回头瞪了他一眼,眼中满是不屑,好像他说了极其可笑的话。
“你以为你是谁,带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让你如实汇报之前发生的事情,若是有半句假话,你就得先去见阎王!”
达摩哈礼耶缩了缩脑袋,虽心里有些不服,但是眼前的人毕竟是上首,他不过是个下者,哪里容得他反驳半句?
其实整个意生身神教中等级是非常严明的,像达摩哈礼耶这种跑到部落去传教的都是下者,他之前身边的跟着的两个跟班甚至还没入教。
而他面前这个人是他的上级,叫上首,再往上还有传意者、供奉、然后再往上他就不知道了,因为他能接触到的也就这么多。
两人站了不多一会儿,就有几个人从山洞外侧走进来,那个上首一瞧见,就拉着达摩哈礼耶退开,朝着离得还老远的那几个人行了个大礼。
那几人走来,在他们面前站住,达摩哈礼耶偷偷抬眼去瞧,领头的是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也穿着黑色的袍子,令他感到惊奇的是对方并没有戴面具,这几人都是,但黑暗中,隔着面具他有些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这一刻,在达摩哈礼耶心中,意生身已经真正成为了信仰,毕竟他真的在北地看到了不戴面具也能活着的人。
“无需多礼。”
男人说话了。
“便是你们说遇到了北芒的人阻碍传教?”
上首应了一声是,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达摩哈礼耶,示意他说话。
达摩哈礼耶此时还在偷着看那几人,突然被碰吓得他立时低下头,愣在那不知道如何是好。
“说话啊!”
上首恨铁不成钢的低喝了一声,达摩哈礼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在责怪他偷看。
“啊对,在,在第戎遇到了北芒的人。”达摩哈礼耶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
“她手上缠着一条很大的虫子,一定是北芒的重要人物,她身边还带了个很厉害的打手。”
“什么样的虫子?”男人反问道。
达摩哈礼耶大概是觉得自己表述得不清楚,便干脆指着柱子说:“就是图腾上的虫子,好像是红色的,红黑红黑的,主要是她那个打手太……”
其实达摩哈礼耶并不想来这,他只想多找几个人杀回寨子去,可谁知上首一听说这件事就带着他不远万里的来到了这里,他甚至都不知道这里是何处,只知道是库尔班山附近的一个地下洞穴。
“徵先生,是不是她?”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达摩哈礼耶的话,语气中满是兴奋。
达摩哈礼耶这下才注意到,人群的最后面有一个看起来很魁梧的人,他虽然站在暗处,但是仔细去看就会发现他身上的衣服却和其他众人格格不入,那不是北地的衣物,他也是唯一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他口中的徵先生没有回答问题,只是抬手示意对方不要说话。
“你可看清了?是男是女?”徵先生问道。
“姑娘,是个姑娘。”达摩哈礼耶回道,他心里却是不解,不知道是男是女有什么重要。
“是她!是她!徵先生……”那魁梧的人又插嘴喊着。
“大人!我自有主张!”两次被抢话之后,徵先生似乎有些恼怒,说起话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那句大人一点尊重之意都没有,甚至透着威胁。
喝住了对方,徵先生又回过头来,向达摩哈礼耶问道。
“她们现在何处?”
“应,应当还在第戎,属下离开之前,那些人还在第戎,属下动不得她们,那个打手太厉害了,先生能不……”
达摩哈礼耶还是想求几个救兵与他回去,所以还在解释自己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打手太厉害的事情,可一旁的上首却突然又给了他一肘子打断他的话,示意他赶紧闭嘴。
徵先生抬起手,摸了一把下巴不存在的胡子,似乎在思索什么,其他人也不敢再开口打扰,只是静静地候着。
达摩哈礼耶此时还微微弯着腰,腰杆子早就酸胀了起来,可又不敢动,只侧眼去瞧自己身边的上首,发现他其实也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等了不知多久,直到达摩哈礼耶觉得自己的腰再也不能直起来了,徵先生才再次开口。
“带他出去领赏,此事莫要再传出去。”
上首应了一句,推着达摩哈礼耶就让他往外走,可谁知这达摩哈礼耶内心信仰虔诚,竟愣头愣脑地又问了一句。
“咦?我能参拜一下神明大人吗?”
上首一听这胡话,立时恼了,抬脚给了他屁股一脚,低声骂道。
“快走!”
达摩哈礼耶哪知道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妥,他这么努力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进入神殿参拜神明吗?但是想想,传说中的神殿在库尔班山峡谷下,这离库尔班山隔着老远,根本不可能,难道这么宏伟的一个山洞只是一个庙堂?达摩哈礼耶想着,心中升起了更高的敬畏之心。
辞了上首,达摩哈礼耶带着一肚子疑问走出山洞,洞外就是一片荒原,他其实连意生身的所谓神祇的影子都没看到,但这一趟却无比坚定了他信奉意生身的内心。
正当他满心怨念,筹措不前时,一个声音从后而来,喊住了他。
“哎,大人等等。”
达摩哈礼耶回头看去,一个戴着面具的小伙正向他跑来,他心想大概是自己的奖赏送来了,便扭头去迎,可谁知他话还未说出来,那跑到当前的小伙子已经一刀刺穿了他的喉咙。
达摩哈礼耶怒瞪着双眼,却发不出声音,只呜呜地哀鸣着,他捂着噗噗冒血的喉咙,跌坐下去,那双眼睛至死都紧盯着来人,却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得这份“赏”。
眼看着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尸体,小伙并未有一刻犹豫,转身回了洞内,洞中那几人还站在原地,只是上首也不知去了何处。
“徵先生,解决了。”小伙行了个礼,回报道。
徵先生点点头,便示意身边的所有人都退下了下去,偌大的山洞里只剩下他和那个魁梧的人。
“徵先生,为何不去见她?”
眼见四下无人,那人说道。
徵先生似乎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冲动,也不予与评论,只是漠然道。
“她在殷国时你便寻不到,你以为如今到了北地你便能手到擒来吗?”
那人听了这话,不知怎的就急了。
“我也未要擒她!我是她父亲!我要见她而已。”
“平王爷!”徵先生不耐烦地喊了一句,骂道:“你别忘了,是你与我说那狗皇帝的人已到了北地,你这一去若是被发现了,只怕没等父女相认,你就该身首异处了!”
平王爷听了这话也知自己鲁莽了,只是他思女心切,难免心中愤愤不平,他捏紧了拳头,有些咬牙切齿地骂道。
“那狗皇帝残暴无道,等你我大计实现那天,我定要让她体会体会我这二十年来的苦痛!”
徵先生也长叹了一声,道。
“王爷你切莫心急,你我的目标是一样的,我必定会站在你这边,你与妻女失散多年,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既然人已经到了北地,你们相认便是迟早的事情,此时更应该慎重,不要功亏一篑。”
平王爷点点头,问道。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她还在第戎,若是那些刁民伤了她可怎么办?”
徵先生笑道。
“王爷的担心不无道理,我这就派人前往第戎,暗中护着公主。”
徵先生这一声公主便是故意说给平王爷听的,果不其然,平王爷一下子就哈哈大笑起来,对他赞不绝口。
可当平王爷转身离开了山洞,徵先生的表情却立时冷了下来,明明此时四下无人,他却大声道。
“我终于找到她了,我终于找到了!”
他的话语透着瘆人的疯狂,他盯着洞中最黑暗的地方,怒吼着。
“你早就知道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我这日日等得有多苦吗?你让那几百赢氏族人怎么安息九泉之下啊!”
他的咆哮声在山洞中空荡荡的回响,虽无人应答,却又好似传回了很多回音。
茫茫的草原不再只有单一的绿色,一朵朵雪花从天而降,落在草尖、水潭、棚顶或是牛羊背上,唯独燃烧的篝火旁,划开了一圈不被浸染的土地,雪片还未落下就被跳起的火焰燃烧殆尽,只是不知道这火能燃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