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注意力纷纷被锣声吸引,都在四下寻找着敲锣的人,谷子衿三人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随着大家的目光看去。
敲锣的人是方才被捅伤的赞卜,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木房子那,他拿着一个巨大的铜锣,站在门口,他的旁边站着巴哈热,巴哈热搀扶着一个老人,老人没带面具,想来应该是伊老头。
谷子衿第一次看到他的真实面貌,脸白得很可怕,满是皱纹还有一些疙疙瘩瘩的印记,尤其怪异的是,他的整个脸廓有一圈痕迹,应该是面具戴久了压出来的。
这个痕迹将他的五官压缩在一起,就好像这么多年,他的其他皮肤都在生长,唯独脸廓那一块,从来没有过任何变化。
伊老头看起来很生气,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祭祀被搞得一团糟,还是因为……他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你们这样!是对神明的不敬!”
在村民的眼里,伊老头的威望还是很重的,所以他一发话,村民们就开始有些怯生生的,虽然有的还高举着刀具,但也都不上前了,只是嘀嘀咕咕的不知道互相在交谈些什么。
从刚才打斗发生之后就不知道消失到哪去的那个男人又跑了出来,他不知道怎么搞的,一身狼狈,什么血水泥土都沾了一身,甚至头发都散乱了。
“伊族长!这些北芒人早被神明唾弃,若是不现在处置了他们,神明往后也难在庇护你们!”
男人这话俨然有一种把自己当成神明或是代言神明的感觉,谷子衿虽嗤之以鼻,但其他村民却紧张了起来。
“达摩哈礼耶大人,她们只是来求医,便让她们离去就是了。”
伊老头艰难的弯腰,想要给这个男人行礼,可男人却不受。
“离去?难道这可怜的孩子就白死了吗?难道这可怜的母亲,就没人能够体会她的痛苦吗?”
达摩哈礼耶指着仍然倒在地上抱着孩子的尸体无声哭泣的依那阿娘,他这番话也呛得伊老头说不出话来,他何尝不能体会,可是他始终还是无心以他人的死来祭奠今日这场闹剧。
达摩哈礼耶并不与伊老头过多的辩解,而是走近依那阿娘,对她说道。
“你的事,你和你们族长做主吧。”
依那阿娘总算是将自己的视线从孩子身上移开,她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谷子衿,楚泽仍在她身边护着,只是她听不进楚泽的话。
她手中还攥着刚才捡来的破碗,她越攥越紧,甚至碎裂的碗的边缘已经割伤了她的手掌,血滴答滴答的滴在地上。
楚泽哪里忍心看着,她伸手想要从依那阿娘手里抢过那片破碗。
“依那阿娘……”
她开口想要宽慰,可是话还说完,依那阿娘就猛然一挥手,将破碗划向她。
谷子衿看着,不由得担心地大喊了一声。
“楚泽!”
所幸楚泽反应快些,抬手一挡,只划伤了手掌。
“都怪你们!我对你们那么好!我对你们那么好!!!你们为什么要害我!?”
依那阿娘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她胡乱的挥舞着碎碗,孩子何时掉在地上她已经不在意了,她踉踉跄跄的爬起来,朝着谷子衿就扑过去。
楚泽想去拉她,却扑了个空。
眼看着依那阿娘冲过来,谷子衿却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她如果对依那阿娘动手,哪就真成了达摩哈礼耶口中那种人了。
实在不行,便硬挨这一下,也算宽慰了依那阿娘心中的不满和愤恨。
谷子衿想着,干脆只抬手去挡,只不过一块碎碗,能痛到哪里去?
可没等她手抬起来,她余光就瞥见自己身边的古兰穆越过自己,她连猜都不用猜,扭头就转过身去拦住了古兰穆。
古兰穆大概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一个急刹差点没撞到她身上。
“别动手!”
谷子衿害怕古兰穆杀了依那阿娘,就像当初提防上官云澜一般。
只是依那阿娘已经在身后,那碎碗眼看就要扎下来,谷子衿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色一转,唯独不变的只有那个带着梅花印记的面具。
依那阿娘的碎碗片狠狠的砸下来,锋利的边缘扎伤了眼前的人。
谷子衿心中一紧,看着自己眼前的古兰穆,看她替自己挨了这一下,不知道伤势如何。
“你赔我孩子!”
依那阿娘一声哭喊,举手还要扎,手腕却被一把抓住,抓她的人没留力气,依那阿娘只觉得手腕一疼,手就松开了,破碗啪嗒一下掉在地上,碎成了无数小块。
古兰穆瞪着依那阿娘,眼中并没有太多的怜悯。
“是你害死了你自己的孩子。”
她一字一句的对依那阿娘说道。
这样的话对于现在的依那阿娘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她看着古兰穆,眼神中的生气慢慢消散,只木讷的反问道。
“是我……是我害死了我的孩子?”
古兰穆还要再说,一旁的楚泽却开口阻拦。
“穆儿!别乱说!”
她紧追着上前来,拉住依那阿娘,小声的安慰道。
“依那阿娘,你冷静一点,这不是你的错……”
不知道是不是楚泽的安慰起了作用,依那阿娘看着她,竟有片刻的安静。
可达摩哈礼耶哪里会作罢,眼看利用不了依那阿娘,他又一次插嘴喊道。
“依那阿娘,这当然不是你的错,这是你们所有人的错,你们又要朝北芒跪拜!又要祈求意生身的庇护!贪心如厮!意生身一定会抛弃你们的!”
达摩哈礼耶的话似乎还有另一层深意,不仅是针对依那阿娘,周围的村民听了,纷纷都开始恐慌起来。
“我们没有。”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其他人也跟着喊了起来,然后一个人带头朝着达摩哈礼耶下跪磕头,其他就也都这么干了起来。
即使伊老头在那想要主持大局,却也无能为力。
可看到村民们的跪拜,达摩哈礼耶却没有谷子衿想象中的那样得意和满足,他反而还沉重的叹了口气,说道。
“事到如今,我也帮不了你们了,这孩子是第一个,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的。”
这话显然戳中了村民们心中最害怕的事情,一时间所有人都不再理会伊老头。
他们疯了。
这样的形容一点都不过分,不仅是朝着谷子衿三人,整个广场上的所有人,朝着外人发起难来,谷子衿三人难对付,他们便不对付,反而是朝着马队的大家出手,更有甚者朝着木房子就冲过去。
赞卜的锣声再没有任何作用,铜锣被撞落在地,被众人踩扁,赞卜慌乱的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而伊老头,早已昏厥在地,只是无人瞧上一眼。
“你都干了什么!”
谷子衿也气急了,一步上前揪住了达摩哈礼耶的衣襟,她这回终于知道,什么叫气到想要杀人的感觉,在这种可以合理杀人的环境下,她现在真的纯靠自己的道德底线在约束自己。
“我什么都没做。”达摩哈礼耶摊了摊手,眼中甚至还带着笑意,他似乎很满足现在这样的局面。他看着谷子衿,说道。
“你没来之前,没有一个孩子因为这项仪式死去,相反的,他们都成功了,都被送往了意生身的宫殿,等待他们的是新生,唯独你一来,就害死了那个孩子,你该问问自己,你做了什么。”
“你!”
谷子衿看着他贱嗖嗖的样子,一句话都不愿与他多说下去,手腕一用力,将其拉弯下腰,然后膝盖猛地向上一顶,结结实实的顶在他的下巴处,她甚至清晰的听到了他下巴骨裂开的声音。
达摩哈礼耶哪想到谷子衿一出手也这么狠,他捂着下巴跌坐下来,指着谷子衿半天说不出话。
“这招好,我下次也试试。”
古兰穆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她身边,对着她称赞道。
谷子衿此时却没有什么心思打趣,她们三人就算可以自保,阿普勒还躺在木房子里昏迷不醒,而马队的人也未必能够和这么多人抗争。
她转而看向古兰穆,想要开口却又顿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此时的古兰穆似乎正在等自己向她求助。
正当她一筹莫展,楚泽却先开口了。
“小衿,穆儿帮我个忙。”
被点名的两人不解的看向她,此时一片混战,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要做什么?
另一边的混战里,耶律真拢着几个兄弟背靠背围成一圈,他们平常防御狼群和马贼多少还有一些反击能力,只是面对同胞这是第一次,他们还是下不去手。
正当他黔驴技穷,觉得自己要被围困到死的时候,却听到谷子衿的声音。
“耶律真,带着兄弟们往木房子撤。”
谷子衿手中没有称手兵器,便在地上捡了不知谁扔掉的耙子,只是这耙子沉,她轮着累得不行,但好在范围大,她只几下,便扫出一个缺口来。
耶律真看谷子衿来救,哪还顾得上那些大男子主义,招呼了一声兄弟们,便跟着谷子衿往后撤。
而木房子那一边,那些闯进门的村民,举着手里的农具,瞪着站在楼梯口的古兰穆,却迟迟不敢上前。
不是他们不愿对付女人,而是地上早已横躺着两具不知死活的尸体。
“滚出去。”
古兰穆闷声对众人说道,这声音不大,却震得众人脚步有些筹措。
不知道哪个不知死活的仍在那边鼓动着,他举着手里的镰刀,对众人说道。
“我们现在退!我们的孩子就要……”
可惜他仍是低估了古兰穆的狠心,他话还没说完,不知从哪飞来的一根尖锐的断木就如同扎豆腐一般扎穿了他的脑袋。
人如断线木偶一般软了下去,很多人可能从来没见过人可以死得这般的快,几乎连一息的时间都没有。
这下这威慑力够了,所有人都扭头冲出了木房子,他们毕竟只是一些村民,就算是为了孩子,对死的恐惧也是本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