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入夜,谷子衿和楚泽才在依那阿娘的带领下回到了广场边,这时候大典已经准备差不多了,广场两边摆满了酒坛子,中间的祭坛上是一整只去了毛的羊,其余的人都围在广场的四周,就等着伊老头出现。
也不知道是耶律真眼尖还是他一直在找谷子衿等人,谷子衿一出现,他就从广场的另一头挤了过来。
“谷子,楚泽,你们去哪了?看到穆儿了吗?她好像去找你们了。”
谷子衿摇摇头,她从早上开始就跟楚泽呆在依那阿娘的家里试衣服、改衣服,忙得不亦乐乎,根本没看到过古兰穆。
耶律真道了一声奇怪,这才注意到两人换了衣服。
谷子衿穿了一件白色的里衬,里衬上绣着一些亮色的暗纹,像是祥云什么的,外面的袍子是玄青色的,也绣着亮色的暗纹,外袍的袖口和领口都有一层厚厚的白色毛绒,看起来飒爽又暖和。
而楚泽的却相对温和一些,赤色的里衬,白色的线扣正好搭出一种素色感,她的外袍是牙白色的,袖口多了一段棉麻编制的花纹,更显温柔些。
楚泽的头发还特意重新打理了一番,梳了一个左侧的大辫子,额前挂着一些饰品,还有几缕碎发垂落在耳边,风一吹就轻轻摆动,就像这草原上的紫花苜宿。
虽然都带着面具,瞧不见脸庞,但耶律真却觉得楚泽更有北地美人的韵味在,不知是不是发型的原因。
“好漂亮啊……”
他盯着楚泽不由得感叹出声,一旁的谷子衿和依那阿娘听着都笑了起来。
楚泽也笑着道了一声谢谢。
耶律真这才反应到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口,羞得低下了头。
一旁同是马队的小伙伴也开始围过来,笑嘻嘻的拿着耶律真打趣,几人打闹起来,甚是热闹,赞卜也抱着酒坛子凑了过来,硬是给每个人塞了一瓶子酒。
他显然已经喝了几杯,面对谷子衿和楚泽也没有白天那么紧张了,但还有些害羞,他摸了摸自己面具,对着楚泽说道。
“你像极了我们北地的姑娘。”
这话本无深意,但听到楚泽心里却有些酸楚,她愣愣的看着四周的男女,说不清所谓的相似在哪里,这里真的会是她的归属吗?
铛——
又是一声熟悉的铜锣响声,谷子衿抬手揉了揉耳朵,她真心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喜欢出场的时候敲一下锣,那感觉跟出殡似的。
当然,那三个男人显然不介意,只见他们背着手,一副天神降临的样子拨开人群走到广场中间,谷子衿甚至没看清他们从哪里走出来的,不过这也不重要了。
那三个男人,一副神叨叨的样子,走到祭台前,嘴里念叨着一些谷子衿听不懂的话,念了许久,然后那去了毛的羊面前。
零头那个男人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朝着羊的肚子刺了进去,他看起来很熟悉羊的构造,手腕灵活的带动匕首,划开了羊的肚子,羊血一下从羊肚子里流出来,顺着羊身子流到祭台,然后流到广场中间的凹槽处。
谷子衿原以为这羊已经是烫好的,只是摆个样子,没想到还有这一茬,看得皱紧了眉头。
“好恶心啊。”
谷子衿听到声音一愣,以为自己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但这声音显然不是她自己声音。
她扭过头,看到古兰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侧,背着手看着羊。
“穆儿?你去哪了?”
谷子衿下意识的问。
古兰穆回过头看她,答非所问的说。
“这衣服很适合你。”
谷子衿方才也被夸了一轮,却没有此时那么心花怒放。
“谢谢。”她笑着低头又审视了一遍自己的衣服,虽然有些不习惯,但总的来看好像真的不错。
她还想说什么,身旁的古兰穆却突然嘘了一声,示意她安静下来。
广场中间那匹羊的血已经流的差不多了,那三个男人转过身来,面向着人群,这个场景谷子衿熟,这像是准备要发布什么重大发言,每个领导说话之前都这样。
“第戎部落的众人!”
领头的男人声音低沉,憋足了中气开了场。
“天道不佑苦寒人,苍生自觅命生路!”
他念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词,谷子衿听了个大概,心想又是抱怨上天不护佑族人的旧话吧。
等那男人说完这一句,从围观人群的两边走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正是白天的依那阿娘,此时她有些步履阑珊,手中抱着一个婴儿,而另一边走出来的人是赞卜,他手上捧着一个面具。
赞卜的动作很小心翼翼,似乎手上的面具是什么宝贝,捧着怕摔了。
依那阿娘抱着婴儿走到那三个男人面前,然后单膝跪下,将婴儿举过头顶,举到男人面前,赞卜也同样。
可男人却没有急着拿起面具给婴儿戴上,反而是抬眼看着众人,他扫视了一圈,像是在确认众人有没有关注他。
随后,他又开口了。
“我第戎部落的众人们,我们再次迎来了新的生命,可是这样的生命却不能好好活在我们脚下这片大地上!”
他说着,拿起那个面具,高举起来展示给众人看。
“这是族长的面具!每一个生命的延续!都需要我们牺牲另一个生命,这是不对的!这是天道的暴虐!”
只见男人越说越愤恨,下一秒,这代表生命的面具被他啪的一下摔碎在了众人面前,这一下围观的人群开始骚动了起来,甚至有些女人开始发出了抽泣声。
“安静!”
又是一声铜锣响,伴随着男人的怒吼。
他将依那阿娘手里的婴儿接到自己怀里,低垂眉目看着这个刚刚出生的小生命,谁也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只是随着他这一生怒吼,人们又开始沉寂下来。
等到人群彻底变得鸦雀无声,他才再次抬头,扫视了一圈众人,最后却将目光落在谷子衿身上,他看着谷子衿,眼神中有些不清的情绪。
他缓缓开口,这次的语调多是悲怆。
“我们难道真的要这么憋屈的继续活着吗!我们难道真的不能自救吗!二十年了!二十年前北芒背叛我们!将新主送给殷国!将我们的生死置于事外!我们难道就要这样等死吗?”
听到新主,谷子衿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她没有在表面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同样直视着那个男人,她猜不透这个男人到底是谁,或者是哪一边的。
北芒?他刚刚骂过,自然不是。
鬼方?之前康大哥和巴哈热的对话里说到过,鬼方人会削掉鼻子种植虫子,这三个男人却都戴着面具,应该不是鬼方人。
但现在北地的势力里,这两个部落最大,也正处于争斗之中,很难撇清嫌疑。
既然猜测无用,那便静观其变吧。
谷子衿想着,又静下心去听那男人的话。
“是时候成为真正的北地人了!是时候让我们为自己谋求生路了!北地已经走到了绝路,我们要破而后立!”
他说着,将怀里的婴儿高高举起,谷子衿以为他下手要摔,差点想要冲出去,却被身边的古兰穆拉了一把。
“别着急。”
古兰穆压低声音对她说道。
谷子衿也知道自己差点心急误事,便点点头沉下心继续看。
那男人没有摔婴儿,而是转身将婴儿放进了刚刚流干血的羊肚子里,不知道是不是羊血的腥臭味刺激到了婴儿,方才还安安静静的孩子突然就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依那阿娘听到这哭声也是心惊,刷一下想要起身去看孩子,却被另外两个男人一把按住,看得谷子衿心中冒火。
围观的其他人也是,开始议论纷纷,一部分人在说伊老头始终没出现,是不是死了,一部分人在猜这个男人到底要做什么,难道用羊血治病不成?
领头那个男人并不理会外部人的声音,只专心致志的低头看着那个婴儿,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念什么经文,谷子衿也听不懂。
她扭头问一旁的古兰穆。
“穆儿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古兰穆摇摇头,反而去问一直不出声的楚泽。
“楚泽你听得懂吗?或者听过吗?”
楚泽当然也是摇摇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心不在焉的,她眉头紧锁,语气中满是担忧的问。
“那孩子不会有事吧?”
这话谷子衿和古兰穆都回答不上来,只是这广场上始终回荡着孩子的哭声,慢慢的,依那阿娘的抽泣声也传出来,周围人的议论声也大了起来,孩子的哭声反而有些断断续续,像是哭断了气。
那男人却还置若罔闻,只低着头念着,其他两个男人死死按着依那阿娘,不让她起身,一旁的赞卜似乎烦躁,他的目光不停在依那阿娘和男人身上流转,却又想不通自己应该做什么,似乎在等人吩咐。
“赞卜!快把那孩子抱出来!”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声音,赞卜甚至都没听清,但是他不在乎,他像是找到了出手的底气。
他猛地起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撞开那个男人,将孩子捞到了怀里,他虽看着粗犷,但内心却细腻善良,他抱着孩子,用手轻轻帮他抹去脸上的血迹,然后做了个鬼脸,逗着孩子开心。
他背对着那个男人,根本不在乎对方是不是生气了,他宽阔的臂膀就像是在死亡和生命之间竖起了一道坚固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