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此情·空余恨GL 第109章 楚泽

幽冷的月光照映着银灰色的石墙，倚靠在墙边的少女拍了拍袍子毛绒上沾的雪花，打了个哈欠，她抱着一把很长很长的镰刀，将身体的重力压在刀杆上，借此放松自己有些发麻的双腿，那冷然的刀刃像天边的月亮一般。

她发着呆，远处走来一人惊醒了她。

“阿骨耶，那人出来了吗？”

花白了头发的老人，戴着一个黄色的面具，面具上画着一些象征着权力的图腾，这是北芒特有的阶层式标志。

阿骨耶摇摇头，她守着的石洞里已经有两日没有任何声音了。

“哎，说不定也是假的……”来人叹气说道。

“再等等吧，我觉得她是真的。”

阿骨耶不耐烦的支走了来人，小心翼翼地挪到洞口前往里张望。

“楚泽？楚泽你还好吗？”

她喊道。

洞里传来轻轻的回音，但无人应答。

阿骨耶想起自己方才的信誓旦旦，脸上有些挂不住，她用鞋子在地上扫了扫，给自己划拉了开一点点前路，开始试探着往里走。

“楚泽？你要是还活着就应我一声。”她朝洞里大喊，可回应她的还是只有回声。

她又往里进了一步，昏暗的火光映照出洞口破败的木刺栅栏，它已经被挪到一边。

这里已经荒废了近20多年……如今地上除了黄土枯草，就只有一串孤零零的脚步。

阿骨耶看着那些脚印，突然就想起来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但眼中却无比坚韧的女孩子。

脚印旁拖着一条淡淡的血迹，已经几乎被黄土盖过，那也是那个女孩子的，有她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想到这，阿骨耶又有些忍不住发笑，自小与野兽、马贼厮杀的她永远也理解不了那个人为什么一边哭得撕心裂肺却一边能够手起刀落的杀人。

“楚泽！我进来了！我有点担心你。”

阿骨耶又喊了一句，她有些害怕。

这个山洞是北芒的禁地，叫虫漕，里面布满了各种毒虫，谁若是贸然进来，一不小心就会成为虫子的食粮。

这也正是阿骨耶很担心楚泽的原因。

阿骨耶是实实在在的北芒人，在这石头城里长大，但也自始自终从未进过这个山洞。

她穿过黝黑的门廊，本以为往里会越发昏暗，却不想钻过门廊一切豁然开朗。

这石洞的顶部居然有一个洞口，不知怎的，平日看来昏暗的月光透过这个洞口却能照亮整个山洞内腔。

而在那银色的光芒里，还有飞舞在空中的荧光，一闪一闪，像是随着月光掉落的星星。

“哇——”

阿骨耶不禁地感叹了一声。

但不待她声音落地，眼前的荧光就被她带来的微弱的气流惊醒，光点突然都朝着她聚拢了过来，阿骨耶这才看清那是一只只发着光的虫子。

她心道一声糟了，脚腕发力想要后退，可这哪有虫子飞得快？

她抬手想用袖袍去挥，可是那些虫子却丝毫没有被衣襟的气流扰乱方向，甚至有几只虫子趁势就趴在了她的袖袍上，吓得阿骨耶浑身一颤。

正当她手足无措之时，一阵慌忙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人影冲到她的眼前，那人显然不怕这虫子，竟就这么抬手把她袖袍上的虫子拍落，然后抬手用衣袖挥舞了几下，将虫子赶到了别处去。

阿骨耶想要开口问什么，可对手一刻不等拉起她的手就拉着她扭头跑出了洞外。

“你没事吧？”楚泽眨着眼问，认真地上下打量着她。

阿骨耶摇摇头，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心中的狂喜开始升起。

“你成功了？”她兴奋地问。

眼前人和两天前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没有缺胳膊少腿，没有眼盲耳聋，只是消瘦了不少，在月光下脸色苍白得很。

“你成功了对不对？”她又问一次，激动地抓着对方的肩膀，直到看着对方点头，她才呜呼一声，一蹦三尺高。

楚泽也温柔笑着，一如既往。

“下次别乱跑，那些都是毒虫子。”她温柔地叮嘱眼前的人，沉稳而大气，比起以前的温柔和无辜，现在的她眉目之间多了几分自然而然的盛气。

被她这么一提醒，阿骨耶回过神来，抓着她打量了一圈，担心的问道。

“你还好吗？”

楚泽笑着，答：“还好还好。”

阿骨耶撇了撇嘴，拍着自己胸膛道。

“你放心，以后谁要动你一根毫毛，除非我先死了。”

“别胡说。”楚泽抬手给了这胡言乱语的女孩子一个脑瓜崩，明明能徒手战狼群的女孩却捂着额头喊着疼耍赖。

楚泽看着，长叹一声，收起性子严肃的说道。

“通报司长吧，我有要事相商。”

阿骨耶停止了胡闹，她无比熟悉楚泽这副样子，从她第一次从雪地救下这个人开始，这个人眼中的一切坚韧就都为了一件事一个人，那样的情谊让阿骨耶说不清的羡慕。

“嗯，我去找司长——”

阿骨耶还未应完，便有人打断了她的话。

“司长来了。”

说话的是方才就来过的那个人，此时他身后还跟了几个人，两个拿着火把的侍卫，和一个背手而立的中年男人。

“司长。”阿骨耶行了礼。

楚泽却傲然的站在原地。

“司长，这场赌约我赢了。”她大声道：“我证明了我的身份，该轮到你证明你的诚意了。”

楚泽朝着司长伸出手，掌心中，几只红色的小虫子正慢慢的从红色的壳里钻出来。

“哼——”司长冷笑一声，低沉着嗓音道：“赢便赢了，这赌约是那些老头与你定下的，与我何干，你愿意回来这牢笼便回来，我还能锁上不成。”

不知为何，这个戴着独特的红色鬼神面具的男人似乎对这一切并没有感到兴奋，甚至有些厌烦，这个一辈子粘附在脸上的面具能够延续下去对他来说未必是幸运。

“你要用你的血养活这些虫子也好，人也罢，你愿困在这无穷无尽的诅咒里你便自己呆着，与我无关。”

司长又大声的骂了一句，拂袖要走。

“与你有关，我能拉你出来。”楚泽急道。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纷纷看向楚泽。

“请司长再给我一点耐心，我们移步室内细说。”楚泽问司长。

司长沉默片刻，抬步当前引路，隔着面具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能从他急匆匆的脚步感受到他内心的躁动，他死去多年的心似乎被冲破了一点点细微的裂缝，虽然这个像是白日梦一般不靠谱的幻想他已经想了很多年，但是这次这个女人给他的决心却非以前那些骗子能比的。

从这个女人咬紧牙关撑过刑罚，踩着一串血脚印走到他面前开始，他心中对这个女人就早有了不愿袒露的信任和期待。

石屋内，侍卫们郑重其事的将一个个跳动着火苗的盏放在了窗沿上，坐在屋内的只有那个花白了头发的老人、司长、阿骨耶和楚泽四人。

冬日严寒，石屋正中间的火盆烧着淋了雪的木材，噼啪作响，楚泽轻轻地揉搓着掌心中的红色虫子，将其和虫壳揉碎在一起，红色的浆水从她的指缝间渗出来，像是殷红的血液。

她抬起手，从左到右，再到中间，给每一个灯盏和中间的火盆都撒了些许揉碎的虫碎，然后转回阿骨耶身边。

阿骨耶端坐着，茫然的从面具的眼缝中看着近在咫尺的楚泽。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让她十分熟悉却又说不上来的香气。

“阿骨耶，可以相信我吗？”

楚泽笑着问。

阿骨耶眨了眨眼，因为紧张不由得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环顾四周，每一个人都在盯着她和楚泽，这是性命攸关的事，用信与不信来评定太轻巧了。

摘下面具，这样的请求对于从出生就戴着面具的她来说，信与不信不足以支撑她的赴死的信念，但她却有些期待，期待着相信。

她扪心自问，自己认识眼前这个女人吗？半月前在狩猎后的夜晚，她的马一脚踹开了雪堆，将这个几乎已经断气的女人从雪堆里踹出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一直在完成阿骨耶觉得不可能的事情。

她不可能再活过来，可她活过来了。

她不可能说服那些高高在上的首领，但是她拿到了赌约。

她不可能从山洞里活着出来，但是她出来了。

她有足够的信念去完成每一件对于她来说无比艰难的事情，为了她口中那个人。

阿骨耶摇摇头，说道。

“有何好信，命交于你就是了。”

楚泽扬起一抹微笑，说了一声谢谢，向着她伸出了手。

跳动的火光将影子远远地放大在墙上，黑色的发丝撩过脸颊惹人发痒，原来楚泽笑起来如此柔和，让人看起来心安。

阿骨耶抬起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莫名的在发抖，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她猛吸了一口气，空气有点凉凉的，鼻子有些痒。

“我，我什么时候死？”

她真诚的发问，惹得楚泽笑个不停，她佯装生气的瞪了一眼，后者才清了清嗓子回答道。

“你不会死的。”

一旁的司长先忍不住了，抢先问道。

“怎么回事？”

“这是我的条件，我要先看看司长的诚意。”

司长从座位上爬了起来，紧跑两步到楚泽面前，认认真真的行了个站礼。

“恭贺新主安然归来。”

新主安然，有二十多年未说过这句话了，甚至更久，司长默然在心中想着，这面具太磨人了，即使活着，却活得不尽兴不自在，就像草原上狂奔的狼被套了嘴套栓在篱笆下一样难受，他几乎差点就放弃了，所以对于新主的恭敬早就随着他的放弃而消失。

“司长无须多礼，我也只能做到如此。”

楚泽将手举起到火盆上，红色的碎再次落进火中，烧得劈啪作响，不多时，一阵香味便传开来。

“以后只需在室内燃放此类虫碎，大家便可以放心的摘下面具了，但户外我仍旧需要一点时间……”

楚泽话音未落，司长已经将面具啪嗒一下扔在了地上，他半仰着头，大口大口的用嘴呼吸着，面具在他脸上压下的痕迹还在，悠久而深刻，以至于他的眼泪都顺着痕迹流。

一旁的老人看他如此鲁莽，惊呼着想要阻拦，却被他这副模样弄得不知所措。

“半辈子了……”他哽咽着。

无人再去打扰他，直到月亮升到当空，他才慢慢的回过神来。

“新主，欢迎回家。”

这一次司长认认真真的行了个跪拜之礼，而他身后的老人也效仿着，取下自己的面具，颤抖着身子，向楚泽认真的行了个大礼。

“我真的不会死吗？”阿骨耶小心翼翼地凑近楚泽，问道。

楚泽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转而对司长说道。

“我需要你的鬼神面具和你的忠诚，而我答应你，我会为你们创造未来。”

“对了，我还需要离开一趟，你可以派人跟着我，但在我回来之前我需要一个可以安心居住的房子。”

她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好像从她身上再也找不到过去那怯生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