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缓拍——摇!”
女博士的口令声在舞筵上空响起,让每个听见的人,心都跟着往上一提。
宽阔的舞筵被临时划分成几个区域,每个区域都坐着一位考官,面前案几上摊开着一卷舞谱 ,正对照着谱上的“送、摇、据”等字诀,审视着场中每一个动作。
宫人们依序上前展示舞技。见有人动作生疏,连基本的方位都踩不准,女博士急得站起身,一边盯着舞步,一边高声提点:
“左送——,跟上节拍!”
可越是提醒,那宫人越是慌乱,一个简单的“送”姿竟踉跄了一下。考官摇了摇头在名册上记下了一笔。
这就是教坊的岁考,考核的结果上报礼部,是宫人们晋升和淘汰的重要依据。
此刻的上官子玉跳的是快节奏的《柘枝舞》,这是西域传来的健舞,她双足交替踏击地面,每步都精准踩在鼓点上,像骤雨敲打屋檐般密集有力。最精彩的是那段组合动作:先是一个凌空大跳,右腿绷直如箭离弦,落地时却轻若鸿毛;紧接着三个连续摆臂,宽袖破空作响,仿佛战旗猎猎。
转到**处,她开始快速旋转。胭脂色裙裾层层绽开,像烈火旋风般灼人眼目。每当转到面向考官时,她都会骤然定住片刻——脖颈微仰,眼神如电,将那奔放的旋转切割成数个充满张力的瞬间。最后一个收势,她单足独立,另一腿后抬,双臂舒展如鹰翼,连发丝都还保持着舞动的韵律。
女博士神情满是赞许,考官也满意地点点头,在名册上挥笔写下“上等”。
舞动的燥热还未褪尽,上官子玉气息微喘,朱唇扬起半分,又将那得意不动声色地压回唇角。还特意将定姿多保持了一会,享受着四周投来的羡慕的目光。正要准备退下,却听见身旁宫人群中传来一阵低低的骚动。许多本应该备考的宫人,竟都忘了场合,纷纷侧首望向舞筵的另一端。
乐彩不知何时已翩然入场。
她跳的是软舞《春莺啭》,起手第一个"探春"动作就与众不同——寻常舞伎的“探春”不过是规规矩矩三抬头,她却像只真切的黄莺,脖颈轻灵地七次点探,每一次的幅度与节奏都有微妙不同,活像是鸟儿在枝头好奇张望。
转到"梳羽"这段时,她左手虚抚右臂,指尖从肘部细细滑至腕间,每个关节的曲转都在诉说鸟儿的惬意;配合着细碎的踮步,让人仿佛看见晨光中整理羽毛的雏莺。最绝的是那段"试飞"——她先是蹲身蜷缩,突然展臂跃起,在空中完成三个急速旋转,落地的瞬间却轻盈得连簪子上的流苏都没有晃动。
当乐曲进行到"啼春"时,她微微仰头,喉间竟真的发出清越的鸣叫声,随着音调起伏,肩颈呈现出优美的波浪形颤动。这一刻,连树上的鸟儿都安静下来,仿佛在辨认这以假乱真的同类。
"啪嗒!"
舞谱从案几上滑落掉地,此时考官却前倾着身子看的入迷,浑然没有察觉。驻足的宫人们也越来越多,竟慢慢围了起来,细细的议论声竟变成了轻轻的赞叹声。
上官子玉站在原地,看着人们纷纷被吸引过去,看着被围在圆圈中央翻飞着舞姿的乐彩,只觉得刚才跳舞时沸腾的血液正在一点点变凉。
夜晚,烛光摇曳,两个娇俏的身影凑在一起,头都要碰到了。
“试试我这个!”乐彩有点迫不及待,从怀里掏出一小块肉。“这可是我省下来的呢!”说着就要把肉递给海东青。
“先别给它!”上官子玉叫住乐彩,“它吃不了油腥!得先水洗一下!”
“啊?”乐彩愣住了,看着手里那块宝贝似的肉,“水洗?那……那味儿不就淡了吗?”
上官子玉已经拿过一个小陶碗,倒了清水,接过乐彩手里那块肉,仔细地在水里漂洗着。“它自小吃的都是最新鲜的猎物,要是有油盐,它吃了会生病的。”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烛光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乐彩看着她,忽然小声说:“子玉姐姐,你对它真好……就像家人一样。”
上官子玉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将洗净的肉捞出,用布巾吸干水分,这才递到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海东青面前。海东青低头嗅了嗅,利落地啄食起来。
“它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唯一活物了。”上官子玉的声音很轻。
乐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看着上官子玉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鼓足勇气问道:“子玉姐姐,你……你还能联系上家里人吗?”
上官子玉低头不语。
乐彩眼眶泛着红:“我......我好久没见到父亲了,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他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海东青进食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上官子玉才缓缓坐下,背靠着墙壁。
“两个月零七天。”她突然开口,声音干涩,“我也不知道我父母现在怎么样了。”
“我父亲……他是在朝为官的。”乐彩也挨着她坐下,抱着膝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声音闷闷的,“他们说他是贪官,可我知道他不是!我拼命练舞,就是想……就是想如果有一天,我能跳得足够好,像萧内人那样,或许就能被皇上喜欢上,就能替我父亲说句话……”她说着,声音里带上了哽咽,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上官子玉侧过头,看着身边这个比她还小、看起来柔柔弱弱,眼神却异常坚韧的女孩。
就在这时,海东青吃完了那块肉,意犹未尽地踱步过来,金色的眸子看了看上官子玉,又好奇地转向乐彩,用喙轻轻啄了啄她的裙角。
乐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抚摸它颈侧华丽的羽毛。
上官子玉下意识想阻止,但看到海东青并未排斥,反而微微歪头,似乎有些享受乐彩轻柔的触碰,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