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悖论 第67章 传染（四）

第三天，故三生和柳异分开进矿洞搜索物资。故三生和安德烈由另一个向导罗斯带领，而大维则领着柳异和托德去另一边。

至于朴缘一，似乎总是离群索居，故三生有时半天都不见他的踪影。

故三生和安德烈最先回到矿洞入口，柳异等人还没回程。

她本想掬点水洗下脸，又考虑到沙地水资源短缺，只是用湿布稍微抹了抹。

等待柳异回来的时候，“湖泊派”老人约翰驾着车来到地心派地盘，通知故三生等四人明日下午2点准时前往绿洲。那是支援官到内阁开会的日子，提醒他们不要迟到。

故三生突然站起来：“约翰，我工作做完了。今天能去你家做客吗？”

约翰若有所思地看了故三生一眼，语气淡淡：“好像很久都没人想来我家做客了，上车吧。”

安德烈道：“笙，不等柳上校了吗？”

故三生顿住脚步，思考了一下：“我去去就回，不会待很久的，你帮忙跟他说一声。”

“好。”

约翰的马车在行走着，沙地拖出一条蜿蜒的车辙，夹杂着有规律马蹄的踪迹。故三生又看见一粒粒排着队的神树派人民，有序地在蜿蜒的地平线上走着，踏上打水苦修之路。

约翰的屋子建在科特湖旁边，但约翰深居简出，家里都是破烂缺口的用具，连招待故三生的器皿，都是用破了一边的瓦碗。

“很少有人来，没好东西招待，将就一下。”

故三生不介意，席地而坐，提着破瓦碗喝了一口水：“你不加入任何派别，平时食物怎么办？”

“虫子，荆棘，老鼠，偶尔在科特湖里能钓些小鱼上来。我有古老特瑞斯人流传下来、在沙漠生存的智慧，饿不死的。”约翰尖锐地笑了一声，“其余两派的人，不愿意过这种有上一顿没下一顿的生活，也害怕远离人群没有归属感，才寄托于信仰，寄托于未知。唔，人之常情吧。”

故三生开门见山：“你说你知道特瑞斯人在沙漠生存的智慧。关于它的历史，你知道多少？”

“唔……”老人点了根只有一半的烟，抽了起来，“特瑞斯人虽然生活在沙漠中，百年来一直被沙漠庇佑着。那时候，沙漠各地还会种不同品种的树，树为我们提供树皮作为燃料、树汁可以代替水源，我们都叫它们——神树。直到其中一棵树长成像高塔一样巨大，直冲云霄，噩运随之发生。”

“斑驳病。”

“嗯。之前我们还豁达地以为，树长这么高，可以攀高到达天庭，聆听神谕。喜欢地心探险的人认为，神树树根通达之地，必有神树赐予的宝藏，这也是神树派和地心派的信仰起源。”

“第一个斑驳病例出现，到死亡上千人，仅用了五天时间。”白胡子老人起身拾柴，生火，架锅，倒水，打算煮点什么吃，边忙活边道，“神树派领导、特瑞斯神庙祭祀米洛·特瑞斯，第一个传递神预言三则—— 一则：斑驳病是神罚，信徒浇灌神树可以赎罪；二则：特瑞斯的末日是八月十八日，只有团结方能度过；三则：神树不灭，安息永生。”

“米洛斯自称神的口舌，就是有的人信了，有的人没信，后来便是特瑞斯分派而治，各自为信仰而战。但唯一的共识，是斑驳病是来自地心之下。”

“因为地心派有高传染率的现象。”故三生也猜到，却感到疑惑，“既然知道病源来自地心，为何还会有人想去冒险？”

“地心派领导艾瑞克相信，既然神给了毒药，就必定握着一瓶解药，解药必定是在地底之下。”约翰道，“而且，斑驳病对特瑞斯人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神抛弃了他们，他们便决定信仰另一个神，这些你们应该已经都清楚了。”

“嗯。”故三生目光锐利，“所以我这一次来，想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你既然是沙漠的向导，为什么你不肯加入任何一派？”

“相比神和神树，我更相信沙漠。”胡子老人从角落捧出一个泥罐子，往大锅里放了些调味好的小鱼，搅了搅，鱼肉味飘香四溢。

故三生从白胡子老人的神情里猜到什么：“还是说，你不信任两派的领导？”

约翰突然把搅动的勺子丢到锅里，热水四溅，他呼吸急促而愤怒，道：“这他妈都是骗局！什么预言、什么分派而治，就是骗局！”

“什么意思？”

约翰平复心情，盛了一碗汤递给故三生：“信仰的背后是权力。小姑娘，如果你弄懂这个，你的所有疑惑会迎刃而解，其他的我也看不明白了。喝了它，喝完就离开吧。”

故三生接过开始喝起来，温热的味道穿过喉咙，让她身心舒坦。

她喝完就离开了，她知道约翰不会讲下去。

回到矿洞入口时，故三生发现柳异等在矿洞入口不远处的风蚀土岩上。他看到故三生后，向着她快走了几步。

他莫名意识到什么，缓了步伐，慢慢走向她。

柳异平静地开口：“很少人会攻略约翰这条线。”

“你攻略过吗？”

“没有，副本的完美通关，不是我们煌城军的职责。”

故三生摊手：“好吧，还是我们这种，努力提高通关率，以求获得高积分换取住宿和食物的雇佣兵，才能调动积极性。”

“有什么发现吗？”

“骗局，他说如今的情况都是骗局。”故三生真诚地咨询柳异的想法，“你想到什么了吗？”

“如果是骗局，那可想的空间很多。”柳异和故三生并肩走着，思忖道，“有可能分派是假的，矛盾是假的，预言是假的，甚至——斑驳病也是假的。”

“你不排除约翰是在阴谋论吗？”

“也有可能。但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假设特瑞斯的预言是一个骗局，更能让我们找到合适的调查方向。我们只要证明这一点，我们就能从操控骗局的人里，获得治愈斑驳病的方法。”

故三生颔首：“明天我们都需要去一趟内阁，这是一个交流信息和偷运物资的机会。我们可以把这些情报分享给我们的队友。”

故三生走快两步，爬上斜坡，听到柳异在后面喊：“故笙。”

“嗯？”

“目前，我们是队友。这是一个A 级副本，尤其我们冒险地选了地心派，有一定的风险。”柳异快速道，“尽量，不要单独行动，也不要瞒我任何事。”

故三生看着柳异，试探道：“你这是……担心我？”

柳异盯着故三生半晌，移开眼睛。

“没有，我怕你迷路。”

故三生沉默半晌，回过身，她在柳异面前站定，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柳异不甘示弱地回以目光，安静等待她的反应。

“迷路？”故三生拒绝这个说辞，“不必担忧。我方向感很好。”

柳异想了想，又找了个由头：“新副本，状况会很多……”

“上校，我这几周都刷了好多副本了，能自己应对状况。”故三生仿佛看穿了柳异的心思，笑着追问，“我不是小孩了，能来雇佣队的都不会弱到哪里去，我很强的。”

“……”柳异试图在找恰当的说辞，平静地强调：“你说你曾经认识我，也就是说我和你是旧识。在情在理都得照顾好你，让你顺利通关。”

故三生恍然大悟：“哦，旧识……”

柳异轻叹，借口确实太牵强。

正常人不会对普通的旧识多管闲事。

柳异意识到，或许状况出在他身上。

自从故三生第一次走进他的视线后，他确实对她有种莫名的在意。

柳异一直都很克制，特别到了这个岁数，经历过多场战争，早就能游刃有余地对付恐惧。

只是方才那一瞬间，他发现她人不见了，他满世界地找她。

他感受到如同身处战场的紧张和恐惧。

仿佛很久很久之前，他曾这样失去过某个人。

故三生轻笑，不再跟他唱反调，带着安慰的语气哄道：“好，我答应你。在这个副本里，不单独行动，也不瞒你任何事，好吗？”

柳异从善如流，终于为不用找借口而放松下来：“嗯，说到做到。”

话一出，他感到有些怔忡。

他在渴求她的保证。

这有点像在撒娇。

柳异轻咳了一声：“回去吧，今天还有一些调研任务呢。”

故三生歪头问：“什么调研任务？”

“肖恩……患上斑驳病了。”柳异恢复平静，“我问过，肖恩是一名学者，知晓特瑞斯的很多历史。如果一切都是骗局，那就说明传染不是随机的，我们获得更多信息，推测出其中的变量究竟是什么？”

肖恩端坐在火堆旁，位置正是昨晚凯瑟琳被沙漠的风带走的位置。

故三生和柳异走近，故三生想了想，开口关怀道：“肖恩，你身体觉得怎么样了？”

“双脚，开始动不了了。”肖恩阻止故三生和柳异往前走，“你们别走近，我怕我的病传染给你们。”

“好。”

故三生和柳异在肖恩不远处坐了下来，柳异在火推架起的锅炉里盛了一些咖啡，递给故三生。

肖恩情绪平静，看来是已经接受自己将要死亡的事实：“你们是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就想问问你，近期都去过哪里，接触过什么。”

肖恩轻笑：“那和大维、罗斯问的一样，也能理解，大家都害怕自己中招。”

“唔。”肖恩提着一杯咖啡，边思考边道，“我和凯瑟琳在地心派很久了，矿洞的路基本都熟，基本不需要向导，两个人每天一起寻找食物。”

肖恩把五天内的路线、食物、饮用水都给故三生二人复述了一遍，两人都没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

柳异问：“你们下洞会探索新路吗？我看矿洞四通八达，但我们这几天下来总是沿着大路走。”

肖恩解释：“有时候我们也会抄小路回入口，可以省很多力气，但因为矿洞特别容易迷路，只要我们这些地心派老人才敢这么做。”

“我在猜，病源会是在别的路，接触了一些不知道的东西发生的吗？”

肖恩摇摇头：“不大可能，艾瑞克下令，让大维等地心向导者每天详细记录地心派成员的来往路线。如果真的是某条路、某种东西有异样，早就能排除出危险地带，下令封路。”

故三生和柳异对视，这说得有道理。人们几年来都在对抗斑驳病，肯定试验过很多，最终才确定，斑驳病是随机在人群中出现的。

所以，要是肯定了随机性，骗局这一说辞就无从考究了。

安静在一旁的故三生突然问道：“凯瑟琳临走时，提及过的安息花是什么？”

“没人见过安息花，这是特瑞斯神话里的一种花，是一种希望和死亡并存的象征。传说安息花既可在土壤里生长，也能依附人骨生长，可以带领死去的人们通往极乐天堂。”

故三生一愣：“依附人骨生长的——花？什么颜色？”

“颜色……神话里没有写，我想是一种会发光的花吧？”

“是吗？”

柳异问：“凯瑟琳的骸骨会葬在哪里？”

“大维会帮忙将死者的骸骨带向地心深处。毕竟都在说，地心深处是那位神的居所，希望死去的人能接近神，让他们的灵魂到达安息之地。”肖恩垂眸，面露安详道，“我今天，就能去找凯瑟琳了。”

故三生和柳异不再打扰肖恩的思绪，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默默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