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悖论 第45章 青鸟学院（十七）

傍晚6点，因为教学楼的阴影，夕阳的光只铺洒半个大操场。

大操场人头涌动，却都是以小团体为单位分散聚集，不像是准备参与什么，更像在观望一个即将到来的大事件。

17:58，在学校大铜钟敲响前，众人目光下，两男一女出现在大操场，他们穿着笔挺校服，戴着学生会独有的青鸟星型徽章，缓缓走向操场的大讲台上。

元凤躲在黑暗角落，点开智能导学系统的通讯按钮：“学生会会长石鹏和周琦珊到场了。梅子，其余四人出现了吗？”

“没有。”那头梅子回答，“不知道哪里躲去了，明明这局还是他们暗中攒的。”

“小心点，留意周围动态。”

“知道了。”

梅子的通讯关了，元凤把目光重新放到讲台中央。

石鹏拿好周琦珊递过来的麦克风，声音义正辞严：“我是青鸟学院高中部学生会会长，石鹏。这一次，我代表我个人而非学生会，正是提出反对并抵抗「光明系统」及「思想法官」的加入。”

“我认为所谓的「光明系统」，恶意摧毁学生自由意志，利用技术制造私人法庭，滥用私刑的主张。因此，我要求高二八班学生，光明计划的总实施者、光明世界宣传社社长郭云，立即停止「光明系统」的使用，断连「思想法官」对学生、学院职工等一切思想行为的监控。”

台下议论纷纷，却未看出学生们是赞同还是反对。

石鹏镇定自若，像一个风度翩翩的演讲者，继续道：“我强烈要求，与郭云同学来一场面对面的对话。郭云同学可针对我提出主张进行反驳，也欢迎以「光明系统」的理想、目的和主张说服我。我会等到今晚9点，不见不散。”

元凤穿入人群里，漫不经心地对身边的学生问道：“你说，学生会会长为什么会主动出面？”

“你还不知道吗？前几天在女厕所扬言要杀死闻畅，又被「思想法官」审判的方晓红是石鹏的女朋友，两个人之前可非常要好呢！”路人同学煞有其事道，“女朋友死了，石鹏他人没疯就不错了。这次敢公然针对郭云，他估计是豁出去，不要命了。”

“另外，我将公开一条关于「光明系统」的线索，仅供在场学生们参考。”石鹏托了托眼镜，冷静的眼神里带着死气和绝望，“「光明系统」主要执行人，也就是植入各位体内的「思想法官」，属「子法官」。「思想法官」有一个「母体」总司令，就藏在学院之中。”

“在场如果有人认同我的话，我也不提倡你们自行冒险找到母体。你们脑中的「子法官」是复制「母法官」的思想审判程序，以这一套程序规则执行审判的。也就是说，摧毁母体之举，只能阻止后续的审判规则升级，对恢复自由意志无任何效果。但是，我仍然欢迎大家向我提供「母体」的位置线索。重申一遍，以上主张，仅代表我个人。”

“我是光明世界落下时，被刺眼的光压得睁不开眼、站不起来的其中一员。”石鹏声音微微颤抖，含着泪道，“我希望还有温良的夜降临。因为只有夜，能安抚伤痛的灵魂和人心。”

“我的主张到此结束，谢谢。”

“满口仁义道德，那你做过的坏事怎么算？！”

台下一个女学生流着泪，激动大喊，往台上扔石子：“你一直在帮闻畅做坏事，我不信你自己不知道？”

“为什么你还不死，为什么「思想法官」还没审判你？！”

石鹏像木头般一动不动，对扔来的石子躲也不躲：“你说得没错。我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对此我深深感到懊悔。我女朋友方晓红的下场，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可是，我仍然主张，「光明系统」属恶意个人审判行为。郭云没有预先公开「光明系统」的评判细则，便强行剥夺青鸟学院全体师生的自由意志。我们相信法律，是因为律法清晰列出细则，为人类所认同，亦成为人类约定成俗、共同遵守的社会契约，它们能延续下来，里面是有普遍的人情在。”

“如果「光明系统」没有人情参与，落到最后，不过是一个杀伐的工具罢了。”

元凤咬牙切齿地听着，含着怒气向郭云通讯：“社长，你听到了吗？那个石鹏，讲的这一堆都是什么歪理？「光明系统」是永远公正的，若没有「思想法官」，我们这些普通人，只会被那些所谓统治权贵欺压，一辈子抬不了头！”

“嗯，我都听到了。”那头传来郭云镇定自若的声音，“我已经到现场了。”

元凤瞪大眼睛，关掉通讯，眼看郭云也挂掉自己的通讯，从他身旁经过。

郭云已然摘掉自己的厚眼镜，身穿学院定制黑色西装，胸口处别了一枚金色太阳徽章。他领着「光明世界宣传社」的五名成员，在操场一头出现了。

操场上围观的同学们自动让出一条路，给郭云等人通行。

郭云走到台上，主动向石鹏伸出了手：“石会长，久仰。我是郭云。”

石鹏不情不愿地握上：“郭同学。”

周琦珊像个周到的助理，给他们搬了两张椅子，台上布置得像一场正式的圆桌会议。

郭云就坐在石鹏对面的位置上，交叉双腿，双手交握着，肢体充满自信：“今晚我来，不是为了说服石会长什么。你说得对，当光明降临，有的人心怀感念，有的人却无法接受，只能躲在盛光下的阴影中。「光明系统」只审判善恶，不反对异己，这对人类来说是一件好事。”

“你也看到了，有的同学被阴暗角落的恶，折磨得失去了活下去的意思，那些伤害都是永久的。这个世界已经让恶存在太久，相比大家所受的苦难，那点控制，真的需要如此抵制吗？而且，「光明系统」真的限制了大家的自由意志吗？”

郭云摊手，对着台下的学生道：“我们仍能思考、创新、学习，只是给大家抑制了心头那点走捷径的恶意，难道「光明系统」有错吗？”

学生们面面相觑，一时无法判断出一个对与错。

石鹏咬牙切齿：“既然郭同学认为「光明系统」是如此地好，那你答应我两件事，我考虑再宽限几天，观摩这套系统的运作。”

“请讲。”

“第一，向我们公开「思想法官」的审判细则；第二，说出「母体」位置，由我们选举组建监察团，监察团实时监察「思想法官」审判行为。若「光明系统」有任何不当审判，通过监察团大多数投票同意，我们有权摧毁「思想法官」。”

郭云盯着石鹏良久，一字一句说道——

“恕我，无法答应。”

*****

徐迎迎站在高二三班窗户旁，手里捏着一只没有生气的电子小蜘蛛。

她听着楼下操场的发言，漫不经心道：“雁卿，你会不会有几个瞬间会怀疑自己？到头来，反对对恶人审判的我们，却是恶人的帮凶？”

林雁卿坐在徐迎迎身旁的位置上，敲键盘的手停住，轻声道：“那我们就一起当帮凶。”

“别呀，你还得去天之煌城。”

林雁卿垂下眼帘：“去天之煌城，是柳异的理想。”

“那你呢？”

“我只要帮到他就好。”

徐迎迎拉了张椅子，坐到林雁卿面前。她把脸埋在胳膊上，笑眯眯道：“以前还想着怎么带你走，结果好了，你的心被人抢了。”

林雁卿盯着徐迎迎，道，“帮完他之后，我们去哪里都可以。”

“逗你的，你尽管做就好。”徐迎迎轻笑，道，“我可不比你差，跟三生、靖羽三人组成雨夜，一边躲维世门一边旅行，还挺刺激的。”

林雁卿无奈道：“若以后找到机会，得尽快把你们把从通缉名单里剔除才行。说到底，得远之家能早日解困，都是你们帮的忙。”

“你想做的事这么多，做得完吗？”

靖羽拉开教室门，对徐迎迎道：“时间差不多了，准备一下，五分钟在教学楼门口集合。”

“好。等我做些收尾工作。”

“柳异呢？”

“去学生会教室把她背过来。”靖羽顿了顿，“毕竟留她一个人在这儿不安全，不如让她跟我们一起行动。

安静的学生会活动室，故三生仍然安静地睡在沙发上。

柳异轻轻一叹，坐到了沙发旁的地板上。

“等下就出发了，带你一起。”

柳异转头，柔和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故三生恬静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银晖。

“也不知道，你醒来之后，青鸟学院会是怎样一个情景。”

柳异试探地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掂着沙发中垂落的手指。

感觉她的手指冷冷的，不容易抓住。

“这一次，我就不嚷嚷跟你走了。”

“因为我知道，我们还能重逢。”

柳异直勾勾地盯着故三生的脸庞，慢慢俯身过去。

在月亮照不到的地方，两个清冷的轮廓稍稍重叠又分开，萦绕着丝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