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悖论 第20章 得远之家（十）

范菲斯头破血流，托着一只骨头断裂的右手，踉踉跄跄地逃难。

故三生在后头慢悠悠走着，双目没有神采，耳朵却意外灵敏，紧跟着慌乱脚步所往的方向走。

她脚踝发出“叮铃铃”的响声，像死神在摇铃造访。

范菲斯跑不动，躲到一角，拼命压着自己急促的喘气声，警惕看着外头的动向。

他不知道这是造什么孽，居然盯上了一只怪物。没杀死人就算了，还要被这只怪物反杀。

这个金夫人臂力惊人，方才几番将他整个人托举摔出去。她的身手像是在哪里练过的，抓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胳膊往外一拗，右胳膊“咔嚓”一下，折了。

若不是他练过一点身手，趁乱从禁锢里逃了出去，他怀疑下一秒会被这位金夫人生生撕成两半。

想到这里，胳膊又开始疼痛起来。脸上的血一直滴落，他用左手狼狈地擦了擦脸，再一次向外探头。

糟了，人不见了！

更糟糕的是，怪物那声让人汗毛竖起的轻吼近在咫尺，他却见不着人。

背后阴影正逐渐加重，范菲斯止不住面部肌肉的颤抖，他瞪大眼睛向后仰望。

故三生像死神一样，用无神的眼睛凝视着他。

下一秒，故三生如鬼魅向他扑来。

范菲斯以为自己要把这命交代在这里，何曾想，一人挡在他面前，赤手空拳与故三生对峙。

靖羽苍白着一张脸，试探地叫了一声：“上神？”

“喝！”故三生退后了一步，试图再次攻击。靖羽始终没有把腰上的刀抽出来，二人空拳对了几招，故三生步步逼近。

“快跑。”靖羽将愣神的范菲斯赶走，范菲斯瞬间没了踪影。

故三生光徒手敲在他手臂上，就敲得他直发疼，发疯了的故三生基本用的是蛮力，却又保留了练出来的本能身手。靖羽知道与她硬碰硬，她一爪子就能捏死他，因此大多招式都是以防御为主。

靖羽不止地呼唤：“上神，是我，我是靖羽。”

靖羽有些后悔了。故三生保持清醒时，吩咐他马上去找许梦过来，那时候还未意识到故三生已经撑不住了。

他走到半路就猜到故三生有异，决定还是先去找许梦。确保许梦知晓后，头也不回来找她了。

还是晚了一步。

他辜负了白石长老的信任，是他没有照料好她。

靖羽心里悲鸣，看着故三生手臂上扬，将他的脑袋撞在墙上，头破血流。

“上……神……故三生……”

靖羽眼前一黑，虚弱地轻喊了一声。

“故三生，醒醒！”是耳坠上陆昭的声音。

故三生身体一愣，似有所觉，她渐渐放开靖羽，整个人像石化一样，一动不动。

眼神进了光，她双腿一软，几乎要栽倒在地，靖羽本能地向前一步，缓冲她倒下的惯性。

两人互相扶持着，小心地跪坐在地上。

靖羽额上的血滴在故三生的脸上，故三生嘴唇翕动，轻声道：“对……对不起，靖羽。”

“没关系，上神。”

耳坠上的陆昭一惊一乍：“你吓死我了。你方才像丧尸一样吼，理都不理我，我都喊了八百遍你的名字。”

“闭嘴。”陆昭太吵，把她吵到更头疼，有种把耳坠摘掉的冲动。

靖羽脸色一僵，故三生解释性地插了一句：“不是说你。”

看故三生慢慢回过神，靖羽对上故三生有神的目光，才松了一口气。

起码，她回来了。

就算那句是骂他也没关系。

故三生白着一张脸，并没有回到现实的实感。

她想起自己失去意识期间，做了许多梦——

她梦见戴司，亲自告别因参军离开家乡的父亲。几年后，父亲死讯传来，万念俱焚的母亲将他送进得远之家。他冒着雨偷跑出来找母亲，亲眼看见她的尸体在街道被围观，她一动不动，身体像雨一样冰冷。

“如果我长大了，是不是就可以阻止母亲自杀？”

她梦见思思，抱着自己因窒息死去的父亲，身后唯一的家被烧光，庞大的烈火吞噬了她无尽的哭啼，猎猎作响。

“如果我长大了，是不是就可以让父亲从火灾里活下来？”

阿远也失去他的兄长，兄长被当地恶霸陷害，被人发现时，孤独地死在黑暗的巷道里，那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

“如果我长大了，兄长就不需要为了我的那点饭钱，跟恶霸吵架。”

她还梦见周琦珊，她一出生就在孤恤院。令她最害怕的一幕并没有在现实里发生，她在梦里牵着柳无双逃离得远之家，被魔鬼老师追上，她亲眼看见柳无双在她面前被割了喉咙，喷溅的鲜血淹没她的视野。

“如果我长大了，是不是就能保护好无双了？”

……

故三生从一个梦魇跳到另一个梦魇，与孩子们伤心欲绝共鸣。

就像掉进被悲伤和恐惧所造的漩涡里，找不到求救的方向。

她隐隐猜出，这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失去神智的丧尸了。

始作俑者让可怜的孩子们与通缉犯交换灵魂后，让他们一次又一次轮回在他们记忆中最悲伤、最恐惧的幻境里，最终无法清醒。

不小心被咬的人，会被这些哀伤的记忆所吞噬，沦为本能的怪物。

她之所以能回来，是因为到达林雁卿的梦魇时，一只白皙的小手把她拉出漩涡之中。

救下她的是一名银发蓝眼的十岁女孩，她美得像精灵一样，头戴桂冠，白衣轻纱，她提着一支琥珀石胡桃木法杖，一派温和地看着她。

故三生认得她，她是南之苍岛初代女王安吉拉。这个女孩的原型，是Marco十岁因白血病过世的妹妹。之所以取名Angela，是寄托了Marco的愿望——

“愿其成为一名天使，在天堂里得到永恒的快乐。”

在故三生从梦魇中醒来，恢复了一点精神值后。安吉拉纯真的声音还在故三生的脑海里回响：“我只能尽我所能救你一次。找到我，解除孩子们身上的束缚。”

“居然醒来了？”

许梦从黑暗中走出来：“成为丧尸的人，基本上都没法回来。”

故三生扶着靖羽站直，二人靠着墙上缓气。故三生像陈述客观事实般平静：“有人救了我一次，算是给了你们时间做准备。”

靖羽微不可闻地皱眉，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许梦冰冷地遗憾：“我会好好准备的。”

“周琦珊和林雁卿被夺走身体了。”故三生看向许梦，“徐迎迎和柳无双去哪里了？”

许梦道：“徐迎迎去找林雁卿，周琦珊和柳无双失踪了。你说过戴司会追杀柳无双，晚上他会来找我庇佑，可我没等着他，查房也没见到他。”

“戴司呢？”

“在宿舍院半路遇见他，赶他回房睡觉了。”

故三生苦恼地闭眼：“看来，徐迎迎和柳无双两边的情况都不乐观。”

今晚，若不是故三生看到自己面板体力值和精神值每秒减一的速度下降，她估计就跑去帮柳无双了，可现在她不敢这样做。

毕竟，像靖羽这样受过训练的成年男子，姑且都被她折磨得头破血流，她过去的话，柳无双等来的只会是提前收割性命的死神。

靖羽道：“方才范菲斯也出现了，被上神折了一只胳膊。”

“……”故三生故意一咳，掩饰尴尬，“那挺好的，今晚他没机会再向我发难了。”

许梦道：“下一步你想怎么做？”

故三生沉吟，既然许梦找不到周琦珊和柳无双，她现在去孤恤院宿舍没有意义。

她必须趁她清醒时，将这个副本快速通关，不然等来的便是全军覆没。

“答应我的事情，许梦你先去准备。”故三生下定决心，“我和靖羽，去镇长院。”

另一面，血腥味充斥鼻腔。

范菲斯几近逃命一般躲回自己的房间，他气喘吁吁，胳膊疼得直冒汗。希望在达成目的前，都不要见到那个疯女人了。

门外似乎没人追来，他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时却吓得再次滑倒在地。

周琦珊坐在范菲斯的床上，悠闲地前后晃腿。她跳下了床，用天真的语气道：“范先生回来了呀，等你好久了。”

“你……你是谁？怎么进的房间？”

“我把你想要的人带来了，可以为你举行仪式。”周琦珊歪着头，像个坏掉的洋娃娃，“之后，你替我做件事，好吗？”

范菲斯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双手双脚被绑的柳无双，而且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范菲斯很惊喜，他以为今晚发生的全是坏事。

“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替我杀了林诚让，我要取代他当镇长。”

******

「林雁卿」摸上油画的侧面的隐藏按钮，整个墙面连着油画向内翻转。一道雕花铁门亮了出来。

「林雁卿」推开铁门，“咿呀”一声，发出如尖刃划过黑板锐利声，悚然地剌过徐迎迎的每条神经。

徐迎迎背过手，在走廊里丢了个纸团，就跟着林雁卿踏入铁门。里面烛光昏暗，隐隐能看见一条旋梯，旋踢两边墙上挂着一幅幅油画，皆为南之苍岛初代女王安吉拉的历史。

「林雁卿」拿起一旁的油灯点亮，自豪地介绍：“本人是安吉拉女王忠实的信徒。如若没有她，我不会拥有如今的财富、地位和力量。”

徐迎迎嘲讽：“哼，吸血的怪物不配做女王的信徒。若你还有一点良知，把林雁卿还回来。”

“我与儿子的关系，跟那些掠夺者不一样。”「林雁卿」表情充满怜爱，“我爱他，我们是命运共同体。”

“什么意思？”

“不急，我会给我尊贵的客人，好好讲我经历过的故事。”

“当年，我还是得远镇自卫队队长，接受任务歼灭一群蓄意破坏墓地，搜刮钱财的盗墓贼。在他们的战利品里，搜到了安吉拉女王信徒的一本手札。”

“在这本手札里，详细记载女王的故事和异能。后来，我收养了一些失去父母的孩子，养活他们的同时，也试着让他们去测试手札中的异能，效果让我大为震惊。”

徐迎迎脸色一变：“你还是人吗？”

“我给了那些孩子庇护，他们不应该回馈我吗？”「林雁卿」慈祥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快意的扭曲，“我制定《幼苗救赎计划》，寻找合适的孩子，跟自卫队成员联手执行。一位创业家投资了这个计划，从此我创立了得远之家。”

徐迎迎听着越发觉得不妥，她猛地想到了什么，压抑着愤怒道：“难道他们……他们本可以，不成为孤儿！”

「林雁卿」不置可否，大笑道：“我已经给予孩子们一个幸福的家。但好孩子不该沉溺于幸福里，偶尔也要救助彷徨无助的大人啊！”

徐迎迎暴跳如雷：“所以孩子们就该牺牲自己的幸福，帮助那些所谓的通缉犯？”

“大人的世界就是充斥着欺骗和竞争，所以我不在乎那些人有没有犯罪，只要他把好处给到位就行。”「林雁卿」张开双臂，像歌颂着伟大的宣言，“难道真的会有人，能一生不欺骗任何人，能一生不说虚伪的话，能牺牲自己所有利益成全别人吗？我不相信。”

“难道孩子们之间就没有恶吗？歧视、暴力、冷漠、妒忌，这些恶意在他们身上都有可能会出现，因为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我平等地对待每个人，无论他有罪无罪，无论他是大人还是孩子。”

二人到达楼梯末端，「林雁卿」站定，徐迎迎看到眼前让人震惊的一幕，一步都迈不动。

这是一个宽敞的四角空间，梦里花从地上蔓延石壁，带刺的根茎如同血管神经一般，聚拢到一个圆形底盘。地盘中央立着一个巨大的琥珀，里面浸润着一个少女。

“这是谁……林诚让，你到底做了什么？！”

虽然早就做好准备，可亲眼看到眼前的一切，还是让她心里产生许多不解和疑问。

「林雁卿」得意地想摸自己的胡子，却发现自己是个小孩，他背起手缓缓道：“这是安吉拉女王。”

“什……什么？”

“你可能不知道。安吉拉女王是永生的，即使她卸任了统领南之苍岛的王座，她也会以不同的面目存在于世。这孩子是其中一个面目，可以称之为——安吉拉六代。”

“是你将她绑到这里。”

“加上两年实验性运转，快五年了吧。”「林雁卿」沉浸在自己的功勋和成就上，带着回味的姿态回忆着，“第一次见她时，我就知道她会给我带来巨大的力量，可以改变我的命运，所以，我将她掳获并囚禁在这里。”

“什么力量？”

“重生。正确地说，只要孩子自愿贡献自己的身体，我的客户就能获得重生的机会。”

徐迎迎反驳：“你撒谎，孩子们怎么会自愿？”

“他们也有痛苦，会苦于自己的躯体太渺小，没有足够的力量达成自己愿望。”「林雁卿」感慨道，“孩子是人类，是人类，就会有**。”

徐迎迎继续问：“你是怎么做的？”

“首先，让孩子们食用梦里花，让他们进入梦魇。”

“客户饮用加入与安吉拉的一滴血，客户会获得祝福。这样，客户便能带着自有记忆，重生在孩子们的身上。”

徐迎迎沉默，故三生到底还是猜对了，就是那些所谓顾客夺走了孩子的身体。

可徐迎迎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徐迎迎早前以为，自煌图封闭之后，这些特殊技能就被禁了。人类会在别人设定的背景和人设里长大，却没想到另一个可能性。

或许，现在的人类是可以习得特殊技能，但这规则不在这里普遍存在。

在以前的游戏里，煌图玩家在新手村确认职业后，会获得一个名叫“王的祝福”的任务，通过一系列仪式后，面板会增加技能树。

“王的祝福”本来的设定，就是四王给予玩家脱离新手的仪式。

同样道理，林诚让绑架女王安吉拉取了她的血，他的客户也完成了“王的祝福”任务，习得技能。

而这个技能，或许不是什么重生，更像是夺舍的【附身】。

徐迎迎又问：“丧尸又是怎么一回事？”

“唔，算是这伟大的重生之路里，横生的一点点小错误。”

「林雁卿」遗憾地摇头，道：“我们滥用梦里花，产生了不知名的病毒，会侵蚀客户摒弃的躯体，让这些躯体成为发狂的活死人。”

徐迎迎压抑着怒气：“他们为何只有晚上才会出来？”

“丧尸只有原始本能，讨厌太阳照射，与月亮的共鸣很强，每夜照不到月亮会抓狂，会止不住地破坏。我不能任由他们毁掉得远之家，更不能让别人发现得远之家的秘密。只能固定时间，分散几个固定地方将他们放出。”

徐迎迎总算了解前因后果，面板上的任务进度到达80%，她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和林雁卿，为什么是特殊的？”

“因为，我们很早就达成了契约，和其他客户不一样的契约。”「林雁卿」笑意盈盈，“小时候他崇拜我，他想成为和我一样的大人，我们的身体是可以随时互换的。”

徐迎迎皱眉，按照之前的推理，心里已经闪过一丝思绪。

或许，林诚让和林雁卿之间的关系只是信息不对称。

她更加确定，林诚让是获得了【附身】技能，而不是所谓的重生。

【附身】是刺客职业里一项高级技能。

在战场上，刺客可附身于精神值为10以下的躯体，操纵这一位玩家进行反击，且可以使出这位玩家习得的任何技能。

林诚让完全可以把随时附身别人的信息隐藏，造成信息差。在入夜时分，与睡梦中林雁卿的进行身体交换。

林雁卿还小，还没搞懂这一切，只能被这个假的老爸拿捏。

如果是这样，此局还有救。

“好了，客人，你的问题问完了吗？那到我问问题了。”

徐迎迎警惕地沉默着，「林雁卿」从腰间拔出了一支手枪，对准徐迎迎的面门，“我认得你，当时我在儿子身体里，你打算绑走我。”

徐迎迎皱眉，当时的林雁卿居然不是本人。

那一天，她与林雁卿接触不过几秒就被绑走了，如果深入接触的话，或许就能发现这个「林雁卿」的异样了。

“你到底是谁？你是如何从维世门手中逃跑的？居然能通过层层监视进入得远之家成为孤儿？连我管理的手下都跟我说，你早就存在了。”

“而且……”「林雁卿」若有所思地看看自己拿枪颤抖的右手，“我儿子的身体，对你有种自然的亲近。他正在拒绝伤害你，甚至在他清醒的时候试图劝过我。”

徐迎迎嘲讽：“你根本不了解我和雁卿的联结。”

“反正，杀了你，儿子再也不会抵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