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蔫了三天,潘知予陪了三天。
“不用生孩子就已经无痛当爹了。”他促狭地看着我,我泰然自若地接过他递来的热粥。
临走前不放心地嘱咐:“A项目推进细节需要去意大利本部洽谈,我尽量半个月内赶回来,已经跟你部长打过招呼了,放你半个月的假,待在家里,不要多想。”他摸摸我的头,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
再不走就真赶不上飞机了,我好笑地站在门口看他这副模样,直接关住了门。
收拾打包、梳妆穿戴,留在他平层的东西不多,一归整就仿佛不曾有我来过的痕迹。
就像重逢后的日子,有我没我都可以整齐干净利落。
赶去公司的时候,果不其然苏家三人已经在大堂里,苏耀宗和苏耀祖像二位大爷一样端坐在沙发上,举着横幅控诉我不履行抚养义务,我的亲妈钱女士则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对抗保安。
三人见我来了,齐齐涌上来谩骂,“真行啊你赔钱货,电话注销户口迁走躲我们躲到这来了,生你养你这么大还敢跟我们断绝关系,今天非要让你领导同事看看你是什么货色。”
这么多年,比这难听的话我都听过,此刻竟然有点惊讶他们仅仅发挥至此。
我示意保安暂时退后,摘下墨镜和他们对峙。
“左手是我的辞职报告,右手是赡养协议。你们要想杀鸡取卵接着闹,我就把左边这个呈给公司领导,我没有收入,你们一分钱都别想得到。”
三人为我的提议所恫吓,乖乖跟我进了会议室。
门后是不少看热闹的人群,举着手机拍照录像,“她不是刚官宣男朋友嘛?怎么就被自己家里人闹到公司?”
“谁知道呢,看着大方漂亮的小姑娘,之前还追求潘总,被拒没多久就找到下家了。”
我像大学时那样,面对流言蜚语身前身后都孤立无援。可我知道有个人总会在这种时候,紧紧握着我的手,鼓励我走下去。
苏先生和钱女士翻了翻协议,有点看不太懂,转而让他俩最骄傲溺爱的儿子帮着检查,好弟弟狐疑地说:“怎么没有给我的那部分啊?”
我不由得讪笑,“你又不是生我的也不是我生的,该啃谁啃谁去。”
“按…最低生活标准多子女均摊?这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也得出抚养费,鉴于高中毕业以后爸妈从我这拿走的钱以及二位之前的养老保险也是由我补缴,算下来每月可以给你们500元左右的抚养费。没问题的话就在这签字吧。”
亲爸妈还没意见,亲弟弟已经勃然大怒:“苏雪薇你这个白眼狼,挣那么高工资又勾搭上有钱男人,竟然就给这么点,你打发要饭的吗?”
我不由得冷笑:“你嘴巴放干净点,快三十的人在家啃老有什么资格嫌我给的少,你毕业给家里拿过一分钱吗?”
“我……我准备做大买卖,时机未到!你少废话,把你住的房子过户给我……给爸妈,不然天天过来闹腾。”
我不心寒亲弟弟说出这样的话,只是看着他身后放任自流、不加约束的父母再一次坚定了心里的想法。
从包里掏出一份保险单据,我甩在面前的桌子上,“这是为人子女尽的最后一份孝,希望足够换来我一个人的清净。赡养费每月打到固定卡里,有什么事联系我的律师。”
他们争先恐后地趴在桌子上看那份单据,像饥饿的蝗虫围着麦地。
14
潘知予透过舷窗看着地面,心也如同遇到气流颠簸的机身。
他顶着时差给苏雪薇报备、分享所见所闻,一有空就打电话,没有拉黑删除也没有回复,安排的上门保姆回复说——屋子里没人,床头多了一张拍立得。
是出差Z城时她透过玻璃窗偷拍的海边的他。
又是没有任何交代就这样把他晾在一旁,潘知予想立刻找到她,剖开她的心问问到底为什么这样?
为什么可以像丢垃圾一样把他丢下?即使他说过会坚定地站在她身边。
15
京平县距离京海市中心一百公里,空气宜人、基础设施完善、政策资源丰富,我和调研团队勘察完现场,便敲定了两个活动方案。
搬来半年,潘知予来看过我几回。
最后一次,他并没有愤怒地质询,而是在我面前认真地问:“自请下放分公司,这就是你的选择?再次把我抛开?”
“苏雪薇,回答我,看着我。”
我尽量勇敢地看着他,点点头。
“好,到此为止,我不会再低头求你回心转意。从今以后你在这个公司一天,就驻县一天,永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就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克制住追上去的冲动。
时常能看到旧同事发的总部动态,公关部业绩蒸蒸日上,潘知予也越来越忙,总裁办时常灯火通明,而我在县里寂静的晚上,透过别人的偷拍描视他冷峻的侧脸。
明天是Aron集团到京海的验收仪式,总部特地把仪式现场定在京平县,我这两天忙得不可开交,早早就躺下养精蓄锐。
苏耀祖的电话又打来了。自下放后,我没往那张银行卡打过一毛钱,保险单上的投保人、被保人和受益人,都快对这场闹剧失去耐心了。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沉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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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手机显示几十个未接和几十篇控诉短信,这应该抵不过几十万外债悬在头顶的紧迫感。
我特意换上一身贴身西装,马尾高高扬起,新同事笑说:“看来苏姐已经准备好迎接今天的‘战斗’了。”
是啊,我准备好了。
车队尽头是和ARON总裁并肩信步的潘知予,隔着人群,似有所感,他和我对视,只一眼就扭过头去,仿佛在看陌生人。
我的心忍不住抽痛。
验收流程按部就班又带着创意,隔空投影大屏生动展示了各条线工作数据,别出心裁的是企业人文形象——有潘知予检视车间生产、开会研讨、外宣对接的各类照片。
收集这些特别费劲,可是一张张挑选有代表性的照片更凝结了心血。
潘知予盯着荧幕上的照片,怔愣许久,ARON总裁点点头:"团队给力,企业有诚意,我们可以成为长期战略合作伙伴了。"
他回身,焦急地在人群里找那个人。秘书提醒:“这部分工作承办人的确是小苏姐,但她提前交待如果需要口头汇报可以找她同事。”
潘知予眼睁睁看着苏雪薇的背影隐没在人群里,走到远处,走到他看不见的地方。他后悔自己说出口的那些决绝,明明只差一步,直觉升腾、心脏揪痛,他跟ARON总裁道歉:“抱歉,我要暂时离开,把我的fiancee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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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喧嚣,我走在穿过乡间的柏油路,山坡后是发动机的轰鸣。
潘知予就像高中大课间时候那样追在我身后,我很恐慌,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费尽心机,把重要的工作场合设立在此,安保防范严密,牵扯他的注意力,保证在我可控的范围内达成目的,更隐秘的心思是——让他理解我,愧对我,永远记住我。
唯独他不该此时此刻出现在这。
“你滚开,你不是说永远不要看到我嘛?离我远点!”我带着哭腔吼他。
“苏雪薇,我认输了行吗?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不辞而别,我都可以理解,你回来行吗?”他跑得很急,上气不接下气。
不行,不行,不行!
我尽量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引着加速的车辆,眼泪在空气里飘飞,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好像快要抓住我的后襟了。
引擎声越来越响,为了伪造我意外身故的结果,我的亲人不惜以身入局。
而那个我爱了十年的人,在惊变陡生的一瞬间,推开我,被刹车不及时的车身撞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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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知予身上若有若无的清新皂香味被房间里浓密的消毒水味掩盖。
他睫毛浓密、皮肤苍白,就如童话里的睡美人一样静静睡着,半个月来,无论我如何吻他也不醒。
半月前,兵行险着,苏家三人为获得巨额保险赔偿,由钱女士驾驶新购入的事故二手车撞我,妄图以此证明非主观故意,同时为她的好耀祖挣一笔横财。而我自以为可以掌控的局面被潘知予打乱,他推开我,承受了一切。
作恶的人自有法律制裁。
我打开潘知予的手机,翻开他的备忘录,正准备记录点什么,却看到了他存的密密麻麻的便签。
“苏雪薇,又骗我,为什么总是不告而别?”
“再也不想吃爱情的苦了,漂亮女人说的话果然不能相信,我再也不会为她掉一滴泪。”
“听说去下放了,真有事业心。”
“想她。但不能想。”
……
我破涕为笑,被他的反差逗得忍俊不禁,可是眼泪却扑簌簌往下落。
床边的手抬起,抚上我的脸,“哭……什么?”
我难以置信看着床上的人,惊得说不出话,只能赶紧按呼叫铃。
他又问:“笑……什么?”
我只好把他的手机转过来,给他看——“想你了,非常想。”
本来虚弱的人看见自己的**被揭穿,竟然奇迹般的直起上半身,挣扎着要来抢手机。
我抱住他,在这个温暖而静谧的午后在他耳边说:“小贤,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