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和车帘被封得透不出一丝光,连声音都被完全隔绝。
四壁层层叠叠贴满新旧不一的各色符纸,车顶画着巨大的暗色符文。
车中间立着一支红烛,摇曳的烛光印在墙上,忽明忽暗。
氛围实在太过阴间!
林澍已经开始后悔跟来,脑海里全是等会面试时该如何高情商拒绝这份“绝世好工作”。
正抠着手想对策,烛光突然熄灭。
车内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林澍顿时觉得五感尽失!
他想拍门求助但完全找不到方向。
林澍尝试寻找墙面,手上却没有任何触感,只能用阻碍感判断手已经扶在墙上,又担心碰掉墙上的符纸触犯什么禁忌,只能一点点摸索。
摸半天没摸出个所以然,林澍渐渐适应了无声的黑暗。
他叹了口气:“许了个愿而已,不会千里迢迢把我骗来杀吧......”
正吐槽着,一个模糊的声音响起。
“还不相信我呢?”
林澍看见帘子卷起,微弱的光线射入,孙少辞的声音跟着传入。
“下车。”
随着门帘完全打开林澍恢复了所有知觉,他松口气瘫坐在地上。
“快下...”,孙少辞话说到一半才发现林澍手上的东西疑惑道:“你......你刚才在里面做什么?”
“啊?”
“车里的符纸你还用不上,拿了没用。”
“符纸?”,林澍这才看到手上粘着张符纸,吓得他用力甩手把符甩掉。
“刚才里面太黑了,不小心摸下来的,不好意思啊。”
林澍跳下马车,拍了拍手上的尘,发现左手手心被印上浅浅的符文。
他把手递向孙少辞问道:“这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孙少辞瞟了一眼,啧了声:“怎么还印上了?不过问题不大,回去用水洗掉就行了。”
“但记住,洗掉之前千万别用这只手碰其他人鬼。”
孙少辞用手指朝着飘落的符纸一弹,符纸瞬时自燃。
处理完这头,他转身大吼:“老范你又提前熄火!”
身后哪还有什么老范,不知道是不是料到孙少辞会唠叨,老范早带着马车溜得不见踪影。
“这个老范......走,跟我进去,一定要跟紧我。”,孙少回头对林澍说。
林澍应了一声,注意力却被眼前的景象吸引。
原来阴间长这样!
两人走在一条小道上,道两旁平坦开阔,开着大片泛蓝光的小花。
这里光线阴暗但又不全黑,像暴雨前被云遮蔽天光的阴天,灰蓝的环境里弥漫着雾气,大部分地方饱和度看着都很低,但其中又有极个别处颜色特别鲜亮跳脱。
比如小道尽头的巨型牌坊。
牌坊像个入口,牌坊后被厚重的雾层挡住视线,底座缠着不知名的神兽,坊顶雕工精良、色彩艳丽,正中间的牌匾上洋洋洒洒四个大字——【天下同归】
走到牌坊前,孙少辞停下脚步。
“过了山门便是幽冥界,就是你们那说的地狱、地府,但幽冥不只有牢狱和衙门,所以那些叫法都不算准确。”
“阴间呢?”
“唔...阴间的叫法更贴切,不过阴间在你们那不已经变成形容词了吗?”
“哈哈,确实是有点阴间通胀,遍地阴间。”,林澍挠挠后颈尴尬道。
孙少辞读不懂林澍的尴尬,自顾自继续说:
“按理来说只有魂才能进入幽冥界,但这次时间紧急,不得不把你肉身也上。”
孙少辞说着凭空抽出一条长长的红色缎带,缎带飞向林澍,像活蛇一样缠绕包裹住他的左手手心。
林澍翻转手端详缎带,细看才发现上面绣着像电路板走线的暗红血色符文。
“这是【固阳绫】,要想魂不离体、肉身不烂就握紧了。”
孙少辞食指中指夹着丝带另一端,对着丝带低声念道:
“阴阳勾连,形神相固;魂魄勿散,无常退避。绑定!”
符文突然通电般化成光流,从孙少辞手上那头直冲向林澍左手,灌入林澍的经脉,他感觉左手微微发烫。
“我已经用法术稳固你的灵魂不受幽冥影响而离体,缠好握紧我才能监测你的脉搏给你持续护法,缠在手上正好还能遮住手心的符文。”
孙少辞满意地对自己的杰作点点头,把丝带另一端随手塞在腰带上打了个结。
“走吧。”
孙少辞往前走,固阳绫牵动林澍左手,林澍被拉着也往前走,越看越像拴狗绳。
林澍连忙两步并三步跟上,两人走进山门。
穿过厚厚的雾气,景色清晰起来。
近处是几排传统砖瓦房屋和现代低层楼房,远处隐约高耸着一个钟楼。
楼房是带阳台的灰色老式现代公寓,屋顶和墙角装饰却是红绿配色的古代样式,每个阳台都塞满了杂物和发光的植物。
许多“人”盘腿飘荡穿梭在不同楼层,街道上也有许多穿着各时代服饰风格迥异的“人”。
说是人,因为他们乍看都是人形,但细看各有不同的诡异之处,林澍姑且在心里把他们归为“人”。
“我们现在去面试吗?”林澍问。
“咳,老大他...哦,就是我们的部门领导,他正在开会,我先带你四处看看。”
“还没入职就参观职场环境?”
孙少辞本身就心虚,被突然一问有点结巴,不自然地回答:
“对,对啊!根据《冥府走阴入职管理规范》第34条,阴气耐受测试需要在入职前完成,这是岗位安全评估,也算面试的一环。”
还真是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很好读懂的一款鬼。
他堆了个笑脸顺从地点点头:“理解理解,安全第一,应该的。具体流程是什么?”
孙少辞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准备好的说辞全没用,语气略带计划被打乱的不悦:
“......流程就是跟我走!别乱碰任何物品,也别接任何像人的过路者说的话。”
走在街头,果真有几个路过的和林澍打招呼。
一会来个大爷问他是哪里人、一会小女孩让他帮忙找猫咪,甚至还有大妈过来要给他介绍对象,无论林澍如何装看不见,他们都一直纠缠,最后还是在看到孙少辞亮出令牌后才灰溜溜跑走。
路上孙少辞时不时介绍路过的重要建筑和幽冥界目前同步“现代化”的措施。
走了一会,一条小河出现在眼前,河边有个小亭子前排起长队,亭边簇拥着七八个人对着亭子一顿拜,不知道在拜什么。
走近亭子林澍才看清,里面放着一棵发财树。
发财树底部十分粗壮,枝叶繁茂,每个叶片又油又亮,上面还挂着许多许愿木牌、丝带和......工牌?
林澍看着和环境格格不入的发财树疑惑道:“这发财树有什么讲究?”
“那玩意啊...”
孙少辞侧身躲开某个疯狂抡头的生魂使,不屑地挑挑眉说:
“原本是之前一个生魂使从人间偷渡下来摆在办公室的,据说是唯一没被阴气腌成菜干的活物。”
“可他们为什么都拜它?”
“当然是那生魂使有点说法呀!那时我还在做判官,没接触过他,但听说是个胆识过人、手段了得的狠角色,入职没多久就收了人间盘桓几十年的恶魂。
他摆上发财树之后更是办了好些大案,积了大功德,职级上还破格连跳几级,到了生魂使从没到过的高度。
有些蠢货觉得他升职是发财树起的作用,所以他走后,沾点边的都来抢发财树,后来为了避免撕扯只好立个亭子专门放它。
现在那人不在了,发财树倒成了旺事业的著名景点,所以很多生魂使和阴差都爱拜它求事业运。”
“既然这么厉害,他为什么要走?”
“厉害是厉害嘛......”
说到这,孙少辞压低了嗓音:
“可惜他是个老色胚!说是四处招惹风流债,连对孟婆都出手,最后惹事儿被开除了。”
“职场骚扰?行为人品太恶劣!活该被开。”
“不过嘛,也有说他不是因为这个才被开的。”
“那是为了什么?”
孙少辞勾勾手,用更小的声音说:
“听说他不止在这乱搞男女关系,还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得罪了上面的。”
他边说边伸出手往上指了指。
“啊——懂了。”林澍了然点头。
“哎,本来是千年难遇的生魂使,好好干下去必定功德圆满,百年之后说不定还能排到个飞升的位置。
谁让他管不住自己,碰不该碰的人,彻底断了自己的路。
听说被开除的时候,他不但被销毁所有能力和记忆,攒的百万功德也全部归零,几年辛苦,可惜了咯。”
孙少辞摇摇头,语气里却带着点幸灾乐祸。
林澍说:“呵呵,可惜了。”
心里却想:可惜只是功德归零,没有受到惩罚。
如果不爱惜自己羽毛的败类能功德圆满,对其他认真工作却受他骚扰的人是最大的不公。
听完老色胚的职场传奇,林澍不禁想起自己惨不忍睹的工作经历......
他的打工生涯能用四个字形容:企业冥灯。
林澍的简历被损友季文杰称为“死亡简历”。
只要被他入职写进简历的公司,无论国企、私企、民企、外企,大厂、小作坊,朝阳行业、夕阳行业,兼职、全职......都会在他在职一年内倒闭,干一家倒一家!
几年下来,林澍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干倒了简历整整两页A4纸,战绩斐然。
季文杰总说他是被鬼东西缠上了,劝他去拜拜,从前林澍不屑一顾。
但在第18次被迫失业、几个月没收入、再下去就没钱给医院续费后,无路可走的他决定试一试。
没想到今早刚拜完,晚上真被鬼东西找上门!
还是来给他派工作的那种鬼东西???
鬼东西用手肘捅了捅林澍,继续介绍:
“那个坑看到没?那就是孟婆当年用勺子砸生魂使磕出来的印子。还有那个......”
鬼也爱聊八卦,孙少辞渐渐改从介绍职场变成介绍老色胚留下的阴间传说。
正在孙少辞眉飞色舞说着色胚回忆录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
一个声音尖叫:
“别让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