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很凉爽,已经接近午夜,路上行人稀少,曲宁走到工地附近时,前后更是只有他一个人,连马路上都没有什么车辆。
挂着高饱和度食物照片的小吃店、门口总有干涸果汁印记的水果店、永远在玻璃窗上贴着烟熏妆艺术照的照相馆……然后是铁皮垃圾箱和废弃的公交站台。
一路走过熟悉的街角,曲宁站在了红绿灯旁边。
虽然没有车辆穿梭,他还是会等绿灯——倒不是死守规则,只是想要在这不到一分钟的间隙中放空自己。
四下寂静,只有微弱的虫鸣从绿化带里传出,树叶沙沙作响,这似乎是独属于他的时刻。
站在路口等待红灯转绿的时间里,曲宁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苦笑,拿出来果然是上司在工作群里骂他和另外几个同事。
“我刚才接到公司的电话,说有职工十一点才打卡下班,工作量哪里有这么大!真不知道该说你们磨蹭还是天天装样子!”
“有些人啊,上班时间不好好工作,要么偷偷打游戏刷剧,要么聊天水时间,下班了才磨磨蹭蹭地开始干活,我再说一遍,公司的规定已经改了,加班没有加班费!也不会报销打车费![微笑]”
“等下我发个群收款,今天加班的人自觉A电费!”
没有上司在的小群里炸开了锅,各种骂声和上司丑图表情包刷屏,曲宁关了手机,在晦暗的星光下深深叹气。
红灯终于转绿,曲宁握着手机迈出脚步踩在斑马线上。
再熬过明天一天,后天就是休假了,虽然有一定几率还是会加班,但是……
耀眼的车灯从余光处亮起陡然闯入霸占曲宁的全部视野,还没来得及逃开,开得歪歪斜斜的车辆就狠狠撞上曲宁发出沉闷的响声。
曲宁不算强壮,被疾驰的车辆狠狠地撞飞了出去,视野中一片黑的夜空蓝的广告牌白的路灯糊在一起,转眼间变成一片漆黑。
胳膊和腿的骨头肯定断了几根,他的内脏似乎也和豆腐脑一样被撞碎了,曲宁口鼻处涌出鲜血,终于在剧痛中晕死了过去。
驾驶位上摔下来一个路都走不稳的醉汉,左看右看没见着什么人,只有地面上有一点粘稠的血迹,于是又醉醺醺地上了车。
副驾驶的另一个醉汉嘟囔道:“哪、哪有人啊,你看花眼了吧。”
醉汉重新发动车子,口齿含糊道:“确实、呃、撞到了什么东西,下车找一圈没找着,可能是猫狗、呃、什么的畜生吧。”
曲宁再睁开眼的时候,身上各处疼痛难忍,好像被巨大的铁锤不停捶打一样,最痛的是右边的胳膊,完全动不了,他头上还包着什么东西,隐隐散发着苦苦的味道。
挣扎着坐起来,视线聚焦,曲宁发觉自己身处一间比正常房屋至少挑高了两倍的大房间之中,镶嵌着彩色玻璃的大窗两边是精细的石像兽首人,手上固定着未点亮的灯盏。
墙壁似乎是也是石质,不知道用了什么工艺,平整光滑,在自然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凝视久了令人心神宁静。
无论怎么看都不是医院,更不像处处电灯的二十一世纪,他这是到哪来了?
曲宁费力地低头看了看自己,他身上衣服从短袖长裤变成了米黄长袍,如果不是尖锐的疼痛时刻提醒曲宁身处现实,他真的会觉得自己在做什么古怪的穿越梦。
有几个人推开门进来了,他们见曲宁醒了挺高兴的样子,用曲宁听不懂的语言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然后很期待地看着曲宁。
曲宁的视线在他们脸上碰了几下,还是结结巴巴地开口试探道:“你、你好?你们是谁?”
几个人面面相觑,也是一副没听懂的样子,但是并不影响他们的友好态度,甚至还有点更激动的样子,在曲宁面前窃窃私语了起来。
好奇怪的人,曲宁心想,他不会是被撞坏了脑子吧,听说有的人头部遭受重击之后会听不懂以往使用的语言,还会把人认成动物什么的。
如果真是那样就糟了,会完全失去工作能力吧,到时候只能去买力气了。
就在曲宁胡思乱想的时候,那几个四五十的人停止了讨论,其中一人抬手召来一白胡子老头,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
老头沉默地倾听,然后走到床边,伸手把曲宁头上的棉布取下来,扒拉着他的脑袋看了半天,扭头从随身带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瓶,把其中的液体倒在崭新的棉布上,给曲宁断了的右胳膊缠上几圈,然后剪下一小块棉布在曲宁的脑袋上擦来擦去。
看样子是医生之类的角色,曲宁自觉没办法拖着半残的身体做什么事,只好歪着脖子任由老头像大猫给小猫舔毛一样把自己的头发擦得湿漉漉。
疑似医生的老头扭头给围观的人说了些什么,那些人很满意的样子,给老头的箱子里丢下几枚亮晶晶的金贝壳便离开了。
老头叹了口气,不知道从长袍的哪里摸出来一把宽齿的小梳子,给曲宁顺了顺头发,有些浑浊的眼睛在那些人走后变得更有神采,看向曲宁时很慈爱,也有怜悯在内。
他头发稀疏,胡子倒是长而浓密曲宁怀疑那梳子随身带着是打理胡子的,但是这不是重点,更重要的是,那药很管用的样子,他的头和胳膊都不怎么痛了。
老头见他精神好些了,收拾了箱子要离开,曲宁哪里愿意放过这个看起来比较友好的人,伸手拽住了他的袍子,连比带划地问这是哪里他怎么在这里。
老头辨认了一会曲宁拙劣的比划,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天,然后指了指曲宁。
曲宁猜测他的意思是自己从天上掉下来。
然后老头犹豫了一下,指了指曲宁,又指了指天。
意思是曲宁要去天上?
好奇怪,但曲宁还来不及多问什么,老头提着药箱就走了,给了他一个“加油,可怜的孩子”的眼神。
曲宁的腿被夹板夹住了,一用力就痛,实在难以下床,只好眼睁睁看着老头离开,之后的几个小时里,没有人进入这里,甚至没有人靠近,四周没有一点声音。
不能坐以待毙!
拖着一条不能动的腿和胳膊,曲宁艰难地挣扎到了门边,气喘吁吁地握住门把手,用力推——
两条铁链出现在门缝上端和下端。
这扇门被人从外面固定住了,最多能打开三指宽的缝,连只肥点的老鼠都钻不进来。
曲宁在心里暗骂两句,灰溜溜地躺回床上,心想都费劲地又是治病又是锁门了,应该不会放任他死,总会有人再进来送点吃的喝的,到时候再找机会出去吧。
然而,这群人直到天黑透了都没有来给他送点东西果腹,曲宁在饥饿中昏睡又再次醒来的时候,正被白天见到的那几个人捆住了,不知道要抬去哪里。
他们没用绳索,而是用一种很结实的粗糙的草编带子,半个手掌宽,系得牢固,人完全无法挣脱,曲宁只能像陆地上的鱼一样又扭又蹦,什么中文英文都试了,但没人理他。
实在挣扎得厉害的时候,那几个人轮流摸了摸曲宁的头,似乎是安抚,甚至还有年轻人嬉皮笑脸地凑过来给他唱歌,然后就被严肃的大胡子老头被拽走了。
曲宁真是又气又怕又茫然,脑子里都是什么食人族抓到外来人拿去煮了吃,还有外乡人被祭司抓住受尽酷刑祭天的可怕故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等一行人停住脚步,把曲宁放下来时,展现在曲宁面前的一个位于树林深处的、层层嵌套的圆形祭坛,位于密密匝匝的藤曼和榕树中心,借着格外明亮的月光,曲宁看见祭坛上放置了无数金银像,有动物,也有一些看不清细节的人。
最惹眼的,还是祭坛中心的高大石像,表面光滑,雕刻的是背生双翅,半人半蛇的奇怪物种,肌肉鼓起,头戴沉重华美的冠冕,长卷发斗篷一样披散在身后,脸部被水银一样浓稠的银布遮盖。
月光如流水般从雕像的臂膀滑下,曲宁却没有更多的精力欣赏,他的体力和精神都消耗过大,甚至不能自己站起来,被几个强壮的人轻轻松松地提起来架到了石像面前。
身后传来吟唱的声音,四周散落的金银像颤动着移了位置,隆隆作响。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虚弱的原因,曲宁感到自己漂浮了起来,半睁的眼茫然地看着亮的刺眼的月亮,没时间剪所以偏长的发丝也像水中的海草那样飘来荡去,搞得他脸颊很痒。
见曲宁周身散发微光,还被神力托举到了空中,祭祀和神使们更加兴奋也更加虔诚,因为这意味着那位数十年来不曾同意他们送人进入神域的神终于回心转意。
无论是因为被他们搞得很烦所以勉强收下,还是对这次的祭品特别感兴趣,无论如何,神有回应,这是一件好事。
吟唱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浑厚,曲宁感觉自己的鼻腔和头颅都在跟着震颤,喉咙慢慢地返上一股铁锈味,不知道过了多久,曲宁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那团血没有坠在地上,而是飘荡在曲宁面前,表面因为失重而鼓起又塌陷,不停变形。
曲宁的大脑一片混沌,竟然觉得这很像小时候在新闻上看到的那种,宇航员在太空中拍摄的画面。
区别就是宇航员会用清水来做演示,而他眼前的却是血液,在这个月光极盛、万籁俱寂中只剩吟唱声回响的场景中真是够诡异的。
是什么邪术吗,要摧残他的□□还是灵魂?无论是哪一种,能不能先给他解释一下,别让他糊里糊涂地死?
正想着,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发着幽幽蓝光的光团,急速撑开成三米高的“门”,内部好似水面般起伏,映照出脸色苍白,嘴唇被血染的鲜红的曲宁。
吟唱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身后传来长袍在祭坛上摩擦的轻微声响,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抵了一下曲宁的背,然后曲宁就被推入了这扇门中。
在他身后,巨门如利齿咬合一般紧闭,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那团血脱离了曲宁立刻摔在地上渗入地面的花纹中。神使和祭祀们虔诚地念诵了一段经文后沉默地离开了祭坛,一直走了很远,才开始讨论了起来。
“愿费利兹保佑那个祭品能得到主神青睐。”
面色不太好的一个祭祀说:“但我去预言神的神庙求得的谶语却是‘不要对雌鹅许下生金蛋的愿望’。”
“自预言神被投入金笼之后,祂的预言就不那么准确了……”
“哼,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不能交流的人身上,你该去问的不是预言神,而是智慧神!”
眼看就要吵起来,资历最老的祭司缓慢开口制止:“无论怎么样,主神已经取走了祭品,不要再为不可更改的事争执不休了。”
她抬起头,走出密林之后的天空银河流泻,群星闪耀,其中最耀眼的那一颗却离群索居,孤单地缀在远离众星的一方。
“我们都知道,无论送上什么样的祭品,主神都不会同瘟疫之神那样动辄责罚凡人,但也不会像宴饮之神那样随意地嘉奖我们……”
她轻轻地叹气,把同僚甩在身后:“只要有回应就够了,至少证明祂没有抛弃我们。”
被推进神域的曲宁甫一进来便被一人扶住了,那人力气很大,随手就把他身上的草编带子扯断了丢下一边,轻松地和拂去一根脆弱的蛛丝一般。
努力保持清醒的曲宁最后看了一眼,那人身量高挑,骨肉健美,浅褐色的皮肤上流淌着蜜一般的光泽,明明是个女子却能一只手就将他提起来……然后曲宁就彻底晕过去了。
再醒来时,曲宁腿上的夹板已经被人去掉,他深深地陷在轻软绵密的厚褥子里,身上盖着温暖的毯子,透过轻薄的床帐,曲宁能看见一个短发男人正在往他房间的桌子上放东西。
活动四肢跌下床,曲宁掀开帷幔,终于看清了男人的长相,他和晕过去之前提住自己的女人是类似的风格,身形高挑,健美如猎豹。
见他醒了,男人点点头,竟然还挺恭敬的,放下手上最后一个碟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曲宁一边嘶哑地大喊“喂”,一边强撑着酸软无力的腿追出去,用力拉开沉重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干净整洁的走廊,和宽阔的庭院,稍远处是气势恢宏的巨型建筑,此外空无一人。
看样子那男人不光有猎豹一样的肌肉线条,还有猎豹一样的速度,曲宁心想,他只晚出来了不到十秒钟就抓不到人了。
返回房间,曲宁这才发现男人给他送来了一些食物,无论是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很不错,曲宁不知道他到这个世界多久了,只知道自己饿得就算这是一份沾了毒的饭,也要尝尝味道。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总之有错别字请告诉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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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