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聿言刚下早课,一身白衣,衣袖口用细细麻绳捆住方便动作,整个人显得极为利落,偏偏落在小臂偏上一点的位置用墨点画着一只不太分明的猪头。
他收了剑,瞥一眼随陟否的手心,一只黄色毛球,没什么精神地耷拉着脑袋窝成一团,金黄色的羽毛黯淡沉沉,像是一颗正在熄灭的小太阳。
小到他一只手就能捏死。
瞿聿言甚至怀疑这小鸡虚胖,除了羽毛就该只有小小一点骨肉,尽管二师兄并不是什么毛绒控,此刻也觉得这只小鸡有点伶仃得可怜。
他咂摸一下嘴唇,摸摸下巴,打量着凑近,“哪里来的小鸡?这么点肉够不够吃啊?”
二师兄什么都不想,二师兄只想吃肉。
凑近的脑袋与满是兴味的硕大眼睛贴近,小鸡震怒,从随陟否手心站起身,昂着顺毛脑袋用钝而小的喙去啄瞿聿言伸过来的额头。
瞿聿言是元婴修士,修炼又一向勤勉,现如今早已是元婴圆满,只待一个契机就能一举突破直奔化神。钝圆的喙又怎么能给这样一位修士带来什么伤害呢?
小小毛球,可笑可笑。
一点点轻弱的麻痒以喙与额头的接触点为圆心涟漪一样向着四周扩散。
瞿聿言愕然,“大师兄,这是妖?”
寻常野禽连这点麻痒都是无法带给他的。
小鸡灵巧地翻白眼,扑腾排着翅膀飞起来,垂落的流苏尾羽比他毛绒圆滚的身躯还要长半个手掌,他勉力飞起却还是抵不过重重的尾羽,飞得像是痛饮三大杯般歪七扭八。
瞿聿言忍不住伸出手托住他的尾羽。
三只细棱棱的足爪乘机勾住瞿聿言的鼻梁,一道道白痕唰唰落下。
“叽。”小鸡嘲笑,托着尾羽绕着瞿聿言受伤的鼻梁转着圈上上下下地飞。
本来黯淡的金黄羽毛都似乎鲜亮起来,瞿聿言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下意识咧起嘴角。
剑修凌厉俊俏的外表渡上一层傻气。
“嘿,你是三足金乌吗?”
日中有三足乌,负日初飞,朱辉漫射。
三足金乌并不搭理瞿聿言,而是疲倦地飞回随陟否掌心,细长足爪跳来跳去,这才寻到一个满意的位置,扭着屁股背对着瞿聿言圆墩墩地坐下。
小鸟大都喜欢栖息在静谧而宏伟的树木之上,对三足金乌而言这样的树木是建木。
目前没有建木。
有静谧的树妖也可以。
心肠黑透了但惯爱装可怜的大师兄从没被这样亲近过,面上波澜不惊,对上瞿聿言紧紧盯着自己手心,似乎随时要将金乌抢过去的目光,还是忍不住翘了一点唇角。
“还没认出来吗?”他小心调转手心朝向,三足金乌火红的眼瞳边一圈灼烈金轮,妖异眼瞳中的神色透着人性化的趾高气扬与十成十的亲近欢欣。
“你师弟。”
“叽。”
金乌点头。
没错,是你外出除妖荣耀归来的师弟祖宗。
黎樑眨眨眼,归程途中一直如影随形的困倦再度袭来,他没忍住再次歪着脑袋盘作一团在随陟否手心睡了过去。
.
黎樑的变故发生在七宝镇事件刚刚结束,刚刚迎来熹微天光的那个凌晨。
他抱着张放鹤的尸体沉默,大师兄就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也不说话。
黎樑自认为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那天夜里眼眶里湿热黏腻的液体他也分不太清楚到底是自己的眼泪,还是张放鹤溅到自己脸上的血液。
由于经日的劳累,眼窝向内折叠变得更深,眼睛下面也缠了一层薄薄的黑眼圈,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下一秒就要倒地睡去。
黎樑整个人都是颓唐而阴沉的,一层沉厚的阴翳牢牢盖在他清瘦的身躯上,但还是不像修仙界的人,而是更接近于古代江湖中那种清寂的剑客,秉持着心中正义就敢提着剑笨笨地跟着别人上刀山下火海了。
信赖的,意气的,湿漉漉的稚嫩目光永远顺着剑尖看向青天之上。
可太过刚直的长剑会断折,年轻无畏的剑客会随着断折的长剑一起沉寂。
而在阴翳之下,只有那双火红剔透的眼睛在静静燃烧。
“师兄……”
"我好像烧起来了。"
“真烧起来了。”
“我还能救吗?”
黎樑扶着膝盖坐在地上,小火球一样,看着自己身上号称水火不进的法衣一点点烧成齑粉,大脑震惊到空白,有点呆呆的,唯一剩下的清晰想法是——
要留清白在人间。
死也要死体面一点。
“一会衣服烧没了,能给我留件衣服吗?”
小师弟在火里冷静得可怕!!
就算死了也要面子。
这是他最后的,唯一一愿望。
安详闭眼.jpg
大师兄吓得原型都要变出来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是树妖,原型是木头,扑上去只会让黎樑烧得更快,随陟否早就慌神到一把抱住黎樑硬生生把火盖灭了。
掌门附身的木鸟也不见了,能救小师弟的只有他。
随陟否掐诀召水,但火太快太大也太妖异,只一个眨眼一团火人小师弟就消失不见了。
来不及悲伤,现在向大师兄走来的是因无法驯服三只细脚正常站立,头重脚轻一头栽倒在地的鸟人小师弟。
“师弟?”随陟否眼角水痕未干,犹疑问道。
小鸟低头驯服三足,听见随陟否喊自己,便抬头看向对方,因分心再次没站稳又啪叽一屁股坐在地上,但他仍然十分开心,昂起鸟喙,引声高吭。
“叽,叽叽叽————!!!”
师兄,他没死!!!
这就是在七宝镇结束之后那一小段并没有被记录到的小事。
而且可能是因为变成鸟,天然亲近树木自然,黎樑也习惯停留在随陟否身上每个地方,臂弯,头顶,掌心……
黎樑归程中还问起过二黄去向,随陟否摇头,"不知道,可能是死了吧。"
黎樑黯然低头,小鸟落泪。
.
冷脸严肃的男人捏着小梳子替手里的黄色毛球顺毛,黎樑顺势躺平,摊开成厚厚一片,红玉一样的眼睛喜滋滋地看向大殿里所有人。
与黎樑初到那日几乎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大殿。
年龄很大但爱喝酒的孟长老,看起来很凶但最好说话的许长老,面善心黑但是个好人的大师兄,只会练剑但很好欺负的二师兄,神出鬼没最爱鸡娃的师傅宴怀宁,还有一脚把他踹到七宝镇的李因。
黎樑现在虽然飞得还是有瑕疵,但要飞到李因头上作威作福还是可以的。
他对天门山众人赶他下山参加试炼并无怨气,尽管黎樑知道修仙界人妖魔三族并立,而就他当时毫无自保能力的情况下山试炼不亚于寻死,是天门山收留了他,让他不至于流连失所艰难求生,甚至过上了一段相当幸福的日子。
他们有恩于他,他也不能因为天门山收回恩惠就横生怨怼,自怜自艾。
就算他们不让他走出门去,黎樑总有一天也会出门去寻找回家方法。
或早或晚的问题而已。
他只是愤恨仙人为什么无知无觉任由屠戮发生,也愤恨林家什么东西也配牺牲那么多人的性命。
这其中,他最恨自己。
.
黎樑飞到李因的头顶弹跳,李因柔顺油亮的发顶被他搅得乱七八糟。
这是报当初一脚之仇,大脚趾之仇,小脚趾之仇……
“够了,这么记仇?不就踹了一脚。我还没被仇家找上门,你要帮他们一并报完吗?”
李因的态度似乎变好很多,把黎樑从头上取下来,左右细看,“没错,你原身确是三足金乌,按说远古时才能瞥见踪影,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还被掌门带回来。”
“只是终究亏空精气,先天不足,才那样羸弱。”孟长老接过话题。
许宣季皱眉,“那怎么办?先天不足还能补益回来吗?”
孟长老晃晃手中的葫芦,“你当我是干什么的?山后有一口洗髓灵池,先让他去泡上一旬,打通筋脉,洗净杂质,还归本来,先能变成人身再慢慢进补。不然筋脉淤塞,就是山外那群古朽老道也救不了。”
是的,常做菜的都知道,腌肉就是要拍松打通才好入味。
救人也这样。
“叽叽叽叽叽叽——”黎樑拍翅膀。
洗髓就能变厉害吗?
这次回答的人是李因。
“我们妖族,如你这样的天生灵物,生而金丹,修复旧疴以后进境也不会差。假如你能挨过来的话。凡人洗髓尚且九死一生,更何况你体内尽是杂质,比顽石还不如,你长这么大吃的全是垃圾吗?”
黎樑叽叽低头,细数,炸鸡,可乐,汉堡,奶茶,薯条,街头小摊,科技预制外卖……
那和生活作息规律,饮食绿色富含灵气的修者比起来,他确实吃的是垃圾没错。
黎樑释然了。
并非我方太弱,而是敌方太超模。
“叽叽叽叽叽叽。”
长老,我不怕的。
他想变强,想报仇,想回家。
只是要是回家了,要怎么和他妈解释他出门一趟变了个物种这件事呢。
黎女士知道她生的儿子其实是只鸟吗?
给小黎上一点金手指!
其实真的是妖大家有想到吗,还说张放鹤是小鸟,其实真正的小鸟是……
最近的更新还是不咋稳定,我有空就会多写一点更新
我每次看评论区都看得要默默擦眼泪了,特别谢谢有宝宝愿意等我愿意给我留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天门山养娃日常(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