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谢谢哥!”
晚饭后,宋柠手脚利落地帮忙收拾好碗筷,就迫不及待地抱着数学练习册和草稿纸凑到宋逸身边。
“哥,就这几道!”
宋逸接过练习册,目光扫过题目。
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
他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写下关键公式。
“先拆解题目,”他的声音平稳清晰,“看到这种混合题型,要先把数列的通项公式和三角函数的周期分别分析。这里的关键是要发现an实际上可以写成sin(nωt φ)的形式。”
闻言,宋柠凑近了些:“但是哥,这个φ要怎么确定?”
“代入n=1和n=2的条件,”宋逸在纸上演算,“建立方程组。注意这里要用到三角函数的和差化积公式……”
他一步步推导,遇到关键变换时会停顿解释:“这一步很重要,是把等差数列的求和转化为三角函数的叠加。”
“那最后这个无穷级数的收敛性要怎么判断?”
“当n趋向无穷时,系数部分构成了一个等比数列……”
宋逸用笔圈出关键部分,声音始终保持着教学特有的清晰节奏。
……
宋逸见她状态不错,便从旁边抽出一张空白草稿纸,随手写下一道类似的变形题:“那试试这道?思路差不多,但条件换了一下。”
“没问题!”宋柠跃跃欲试地接过笔。
沈晚清看着兄妹俩专注学习的样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犹豫了一下,语气变得格外轻柔:“小逸,柠柠,明天要不要去趟医院?”
笔尖在纸上顿住,宋逸抬起头,“怎么了?为什么要去医院?”
沈晚清笑了一下,回道:“去医院看一个人。”
宋柠这时也抬起头,好奇地追问:“谁?”
沈晚清脸上的笑意深了些,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是你们表哥,医院刚才来电话,说他……醒了。”
林桉是他们的表哥,三个月前遭遇严重车祸,一直昏迷不醒,医生当初甚至下了病危通知。
这段时间,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沉甸甸地压着这件事。
“去!当然去!”宋柠立刻说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第二天上午,宋逸和宋柠早早起床,跟着沈晚清来到了市人民医院。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他们走进病房,只见林桉表哥靠在升起的病床上。
即使经历了三个月的昏迷和病痛的折磨,他那张曾经被亲戚们戏称“能靠脸吃饭”的脸上,现在依旧能看出分明的轮廓和俊朗的底子。
只是此刻,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大部分精气神,显得异常脆弱。
他的眼睛睁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但那双曾经总是含着笑意、神采飞扬的眸子。
此刻却显得有些空洞和呆滞,目光虚虚地落在前方的白色墙壁上。
病房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宋柠张了张嘴,似乎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看着表哥苍白虚弱、眼神空茫的样子,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最后只是轻轻拉了拉被角,小声说:“表哥,你好好休息。”
宋逸站在床尾,沉默地看着。最终,他也只是往前挪了半步,低声说:“我们会常来看你。”
在病床的另一侧,林桉的父母,正紧紧靠在一起。
舅妈早已抑制不住,用手死死捂着嘴,可压抑的呜咽声还是从指缝间漏了出来,肩膀不住地颤抖,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滚落。
舅舅红着眼圈,一手紧紧搂着妻子的肩膀,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床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们看着儿子终于睁开的眼睛,三个月的担忧、恐惧和此刻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让这对中年夫妻几乎难以自持。
在病房里这沉重而压抑的氛围中又静静待了片刻,宋逸感觉胸口有些发闷。
他微微吸了口气,侧身对身旁的小姨低声说:“小姨,我出去透口气。”
沈晚清理解地点点头,柔声叮嘱:“别走太远。”
宋逸又看了一眼病床上依旧眼神空茫的表哥,以及悲痛难抑的舅舅舅妈,这才转身,轻手轻脚地走出了病房。
关上房门,隔绝了室内浓得化不开的情绪,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似乎都变得不那么刺鼻了。
他沿着安静的走廊走了几步,在靠窗的一排蓝色塑料椅前停下,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刚刚坐定,还没来得及整理好思绪,就隐约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宋逸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走廊的拐角处,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正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身子。
她头上戴着一顶略显宽大的毛线帽,但帽檐边缘露出光洁的头皮,显然是因为治疗而失去了头发。
女孩怀里紧紧抱着一只旧的毛绒兔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那孩子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病号服,更显得身形瘦小,脸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
见宋逸看过来,她非但没有躲开,反而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
宋逸对上那双清澈又带着病气的大眼睛,心头微软。
他尽量让自己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声音也不自觉地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她:
“怎么了?是找不到爸爸妈妈了吗?”
小女孩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抱着毛绒兔子的手紧了紧,还是没有说话,但目光依旧固执地停留在他身上。
宋逸见她不肯开口,也没有催促。他想了想,微微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用更温和的语气试探着问:
“那……是想和我一起坐一会儿吗?”
女孩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考。
过了几秒,她抱着兔子,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坐在了长椅的另一端,和他隔着一个空位。
坐下后,她又抬起眼,安安静静地看向宋逸。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女孩似乎确认了宋逸没有威胁,紧绷的小身子慢慢放松下来。
她低头摸了摸怀里兔子耷拉下来的耳朵,忽然小声开口,声音细细软软的,像羽毛轻轻拂过:
“小兔子说……它有点无聊。”
宋逸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顺着她的话温和地问:“那怎么样它才会不无聊呢?”
女孩抬起头,大眼睛看了看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哥哥,你认识一个……一个长得很好看,笑起来特别好看的哥哥?”她努力地比划着,词汇有限。
她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又往前凑了一点点,声音依旧细细的,却带着分享秘密般的认真:
“哦!那个星星哥哥,他也有一个大哥哥的。”
宋逸微微一怔。
女孩努力组织着语言:“那个大哥哥……更高一点,会摸星星哥哥的头。上次……上次我看到星星哥哥在哭,那个大哥哥就把他抱得好紧好紧。”
她用小胳膊努力环抱住自己,模仿着那个拥抱的姿势,眼神纯真而肯定。
宋逸顺着她的话,轻声问:“那个星星大哥哥,经常来找你玩吗?”
女孩用力点头,眼睛里闪着光:“嗯!他以前经常来的!会陪我拼图,还给我带好看的小石头。”
但随即,她的小脑袋耷拉下来,声音也低了下去,“可是后来……就好久好久没看到他了。”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孩子气的执着和一点点委屈:“他让我等他的。他说等我病好了,就带我去公园放风筝。”
说到这里,她又突然挺起小胸膛,语气变得非常骄傲,像宣布一件天大的喜事,“哥哥,我的病已经好了哦!医生叔叔说,我是一个特别幸运的孩子!连癌症都克服了!”
可是下一秒,那点骄傲又黯淡下去,她揪着兔子的耳朵,小声嘟囔:“可是……他都没有来。我只看到过那个……那个更高的大哥哥,再也没看见星星哥哥了。”
宋逸看着她从兴奋到失落的小脸,像是明白了什么,摸了摸她的头。
声音温和而肯定:“能够战胜病魔,你已经是一个非常勇敢、非常幸运的小战士了。”
女孩抬起头,大眼睛眨了眨,似乎在消化这句话。
宋逸看着她,继续轻声说道:“那个星星哥哥……”
宋逸想开口安慰,但却不知怎么说出口。
“他一定希望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也许……他正在别的什么地方,也在努力变得更好,就像你勇敢地战胜了病魔一样。”
他指了指窗外明媚的阳光:“你看,天气这么好,不如先和爸爸妈妈去公园放风筝?把病好了这份快乐,先分享给最爱你的家人,好不好?”
女孩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又低头想了想,虽然眼底还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嗯……妈妈说过,能健康地出去玩,就是最开心的事了。”
就在这时,走廊那头传来护士温柔的呼唤:“朵朵,该回房间量体温啦!”
“哥哥,我要回去啦。”女孩抱着兔子滑下椅子,对着宋逸挥了挥小手,脸上重新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却真实了许多的笑容。
宋逸也朝她挥了挥手,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步履轻快地跑向护士,心里五味杂陈。
宋逸轻手轻脚地回到病房,沈晚清立刻关切地望向他,用眼神无声地询问。
“没事,”宋逸低声说,走到小姨身边,“刚在走廊遇到个小朋友,说了几句话。”
沈晚清点点头,目光又落回病床上依旧眼神空茫的林桢身上,轻轻叹了口气。
抬头看了眼时间,转身对哥嫂说:“哥,嫂子,我们先回去了,让林桢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舅舅强忍着情绪,朝他们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好,路上慢点。”
宋柠依依不舍地又看了表哥一眼,小声说:“表哥,我们下次再来看你,你要快点好起来哦。”
宋逸也朝病床方向点了点头,算是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