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是夜。
月色笼罩四野,纪之昼坐在矮墙上,朝月亮的方向发呆。上文提到,他初步猜测眼前的这个白沅言就是现时间线的白沅言,也许是通过档案室的怪谈来到了这一条时间线。
不然,没有理由解释2x24年的白沅言在菰城一中徘徊的动机。
而现在,纪之昼又找到了白沅言在霸凌案中所扮演的角色。
——白沅言就是那个初中时期,代替冉辉和苏兴川等人休学的替死鬼,换而言之,白沅言是那个被选择的倒霉蛋。
白沅言的档案记录里没有他坐牢的痕迹,但是白沅言的记忆里面有。
纪之昼又想,会不会是白沅言后来手上沾染的血腥太重,以至于自己都分不清谁生谁死。
情感上,纪之昼想要同情白沅言;可理智上,白沅言一个杀人犯又有什么可以同情的地方?
纪之昼又以什么立场,去同情白沅言呢?——没有立场。
“傲慢是宋亭闻,嫉妒是冉辉,暴怒是苏兴川。”纪之昼掰着手指继续说,“贪婪和暴食,苏兴川他妈妈占一个。”
白沅言“嗯”了一声。
“我猜……”纪之昼去观察白沅言的神色,继而肯定地说,“另外一个应该是赵氏兄弟的妈妈。色/欲是宋远仁,毕竟他对宋亭闻犯下的事情罄竹难书。但是我不明白。”
白沅言挑眉:“你这不是已经很明白了么?有什么地方好不明白的?”
“我想不明白副本机制送我到这一条时间线的理由。”纪之昼摊手,“总不可能是系统大发善心吧?”
而在白沅言的耳朵里,“副本机制”“系统”等脱离游戏本身,甚至影响NPC认知的词汇,已经全都变成了乱码信息,一股脑儿地乱七八糟地全送进了白沅言的神经系统里。
对此,白沅言:“?”
“算了。”纪之昼从矮墙上一跃而下,回头问白沅言,“等事情结束以后,你会去自首吗?”
白沅言晃着腿,安静地看着仰头看他的青年。他冷不丁地说:“沅言取自屈原的《九歌·湘夫人》,沅有芷兮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好一个仙人对话。
纪之昼无语:“我不是文盲,语文水平还是可以的。”
白沅言又笑:“那你要怎么回去呢?”
叶澜笙之前说过,做上一个怪谈的小队全军覆没。那个怪谈的内容是女孩的一片真诚被和从校园走入婚姻的男孩辜负,杀了男孩以后,溺死在了情人湖,成了情人湖的女鬼。
那初步猜测,那支小队并没有全军覆没,有些可能是被女鬼杀死了,但还有一些可能是跟纪之昼一样,被送到了过去的某一个时间节点。
“不劳您费心。”纪之昼说,“我已经有办法了,可能是有点冒险吧。”
“那你哥知道你冒险么?”
“你为什么老是要提我哥?”纪之昼故意做了个不解的动作,“那应该是我哥而不是你哥吧。”
白沅言不再说话了。
纪之昼才发现他的眼睛里浮动着太多情绪,明明也没比自己大几岁,却好像跟他之间隔了明明白白的好多年。
“我靠。你嫉妒我不会是嫉妒我有哥哥吧。”纪之昼打了个寒噤,“那也太恶俗了,你都没见过他。”
白沅言:“你是疯子吧?”
他说着,就也从矮墙上跳了下来:“你每天都在想什么?考年级第一就这脑子?”
纪之昼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烂尾楼。星星点点的灯火反衬出周遭的寂寥,纪之昼说:“没事的,烂尾楼的项目会被新的承包商承包的,我搜过了,好评挺多的。”
“死过人的还要?”白沅言讽刺,“资本家大多只是做做样子,到头来都是为了挣钱。”
“其实是老牌商贾之家将这个烂摊子随手丢给了未来的继承人。”纪之昼摇了摇头,又接着说,“反正是在你死后发生的事情,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随你便。”
白沅言停下了脚步。
“你说我何不食肉糜也好,异想天开也罢,都可以,因为我没有深入了解过这个世界不同的容貌,确实是我太想当然。
“你见过的风景和我见的不同,我无法完全和你感同身受,也无法共情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我也想不明白你带我来这里的意义——”
白沅言垂眸,低声说:“我……也在这里住了好多年。”
“那你是要继续在这里追忆往昔,还是跟我一起回去?”纪之昼朝白沅言伸手,“你对正雅中学的布局很熟悉,可以请你带我回档案室么?”
八大怪谈其三档案室里,纪之昼见到了被烧死的自己。可是被烧死的同样还有“暴怒”苏兴川。
被溺死的还有“色/欲”。
如果七宗罪又和八大怪谈对应——多出来的第八个怪谈又是什么呢?
是白沅言给自己选择的结局吗?
***
正雅中学,现时间线。
“太好了。”叶澜笙比了个大拇指,“二模还没开始,就死了这么多玩家了。还不如一直好好学习,不参与任何支线呢。”
闻落晴闻声也比了个大拇指:“你去和那些无脸男无脸女们一起上课吧。”
自从纪之昼失踪以后,许濯的状态就一天比一天不对劲。
本来叶澜笙在二十五班还能和许濯聊聊天,现在许濯的五官在他眼里都慢慢淡化了,他还怎么跟人家聊天。
祝霜问:“白沅言今天又杀了几个?我服了,现在就安安稳稳待着等高考我就满足了。太吓人了哥,为什么一个校园副本还会有恐怖的追逐战。”
“可能是因为你没有给【游商】花足够的积分吧。”叶澜笙随口道,“导致他都不愿意告诉我们有追逐战的消息。今天白沅言好像在明德楼里巡逻吧。”
他趴在寝室的窗户上,眯着眼看明德楼。所有寝室的灯都被关上了,叶澜笙只能隐隐看到那栋楼的连廊上有个提着大镰刀的黑色影子。
白沅言戴着诡谲的面具,踩在地板上的每一步都极其规律。
忽然听到火焰噼里啪啦的声响,他耳朵微动,便转身朝着档案室走去。明明没有着火,但确实有烤肉和塑料混合燃烧的臭味。
纪之昼就以一个蜷缩的姿势缩在书柜顶端。
谢邀,第一次体验到了被活生生烧死是什么感觉。纪之昼感觉自己快要对火起ptsd了。
但是出生位置在这里是什么鬼……
纪之昼感觉到手里像是握着什么东西,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校牌。很好,上一次来那具拿着自己的校牌的尸首也是这么个姿势,这么个地点,副本你一定要这么严谨吗?
他估算着书柜的高度,便先把腿放了下去,一个帅气的跳跃就摔在了地板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主播主播。】系统兴奋地说,【我们也是终于回来了啊。】
“是的,而且还没有人把我们拖走,看来二模还没有开始。”纪之昼说,“喜报哈。”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从书架拐角处冒出来个恐怖的面具。纪之昼刚要尖叫,就被那个恐怖面具捂住了嘴巴。
白沅言蹲在纪之昼边上,往上提了提面具,眉眼间带了点狡黠:“是我。”
“你有病吧?”纪之昼翻了个白眼,“吓我很好玩吗?”
“我的档案呢?”白沅言凑过来问,“你把档案都偷走是想做什么?”
“赵氏兄弟其实是苏兴川的堂哥,”纪之昼语速很快,“不过我还是觉得你这个法子太冒险了,你想要笼络赵常繁去杀他妈妈和他舅妈?”
“他舅妈,也就是苏兴川的妈妈,反倒是和宋远仁苟且,杀了赵常繁的舅舅,赵常繁不想杀吗?”
纪之昼一顿,才问:“那赵常繁的妈妈呢?”
“想要给她儿子铺路,所以找到我的养父母,把霸凌的名头安在我的身上,害我被退学,我不能杀她?”
纪之昼还以为让白沅言当苏兴川的替死鬼是随即选择的,原来是被指定的啊。
“所以那一届赵常繁得了一等奖。”白沅言自顾自地笑了一声,“哪怕我的分数比他高。纪之昼,我他妈冤死了,我不能杀她?”
纪之昼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安慰白沅言,所以是初三的白沅言被初一的赵常繁的家长做局,兜兜转转现在跟赵常繁同一年级了吗?
白沅言自顾自笑了一声。
“没关系啊,反正这一届的一等奖是你。”白沅言笑眯眯地说,“赵常繁甚至连许濯都没考过。”
纪之昼张开手臂抱了抱白沅言算作安慰,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白沅言身上飘出来。
他刚要松手,就又被白沅言抱了回去。白沅言把脑袋埋在纪之昼的颈肩,一边嗅闻一边安慰纪之昼说:“没事了……没事了……他们都死了……”
纪之昼根本不觉得这是安慰,反而一愣:“那赵常繁呢?他知道是你杀了他妈妈吗?”
白沅言笨拙地去亲纪之昼的锁骨,呢喃说:“他当然得知道啊,毕竟是踩着我上去的,他也想要好过?直接死了也太便宜他了吧。”
冷汗顺着纪之昼的脊背流下,他只感觉像是被钉在原地。
白沅言单膝跪在纪之昼的身边,手指一点点轻触过纪之昼的发梢、手腕,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纪之昼觉得白沅言简直不可理喻:“所以你对赵常繁做了什么?”
白沅言盯着纪之昼,眼神有些阴郁:“你在心疼他?哥哥,我才是那个本应该前途大好,却被陷害,还被退学的人。”
纪之昼抓住了白沅言的手,重复地问了一遍:“你对赵常繁做了什么?”
白沅言的眼中闪过一丝对赵常繁的厌恶:“疯了。他以为我是帮助他找到杀死哥哥的罪魁祸首的人,其实我杀的是他的妈妈和舅妈。但是疯了也好,疯了特别好,做的梦都是美梦,美梦了他爸妈没离婚,他哥能跟他一起打游戏,所以我将他命名为『懒惰』,懈怠于我之人,不能堕于乌托邦吗?”
纪之昼的呼吸骤然急促,而白沅言身上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他的胃部一片痉挛。
他像是忽然变成了第三视角,看白沅言笨拙地吻上纪之昼的唇角。纪之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敢动手的,一个巴掌就甩在了白沅言的脸上。
白沅言被他打得偏过了头,眼底闪过的杀意倒是清晰又明显。
纪之昼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刚要逃,就被白沅言拽住了手臂。他想要挣脱,却发现白沅言的手顺着他的手臂划到了他的手掌,五指落进他的指缝,紧紧和他十指相扣。
纪之昼有些绝望了。
白沅言单膝跪在他的脚边,抬头笑:“我不是提醒过你了吗?你就当宋亭闻他们都死透了,当你从来没有参与过这件事——事已至此,你开始害怕我了?你开始了解我的性格,了解我的过去,你开始害怕了!你觉得我是错的,我是疯的,我……”
纪之昼闭上眼,弯腰,亲在白沅言的嘴角。
白沅言的瞳孔一缩,有些不敢置信地咽了口口水。他盯着纪之昼微颤的眼睫,有些招架不住,被纪之昼一舔上颚,反而自己浑身一颤。
“咦。”纪之昼蹲下来,伸出手揉了揉白沅言的耳垂,“可是白沅言,滥杀无辜是违法的。”
白沅言笑了一声,眼尾有些泛红:“违法?让我代替苏兴川被休学,只因为我的成绩比赵常繁好,这是合乎法律的吗?九万买了许濯他爸的命,他妈妈想要讨一个公道,被冉辉写进了作文里,现在还贴在公告栏的优秀作文上,标题叫《我的父亲》,这也是合乎法律的吗?刘晓然他全家都去了杭城,住在烂尾楼里,烂尾楼也是合乎法律的吗?”
他就这样跪着,挪动膝盖,朝着纪之昼更近一步:“你告诉我啊,什么是法?你瞧,我杀了这么多人,都没有被抓住,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你的面前,接下来还要去杀宋远仁……这就是许濯的公理,这就是你的法吗?你是守法的人吗?你可别忘了,你可没有把我告发给乔燕舒。”
纪之昼构思着怎么回答,在此之前只能沉默。在今天之前,他连烂尾楼都没有见过。
白沅言讽刺地一笑:“那你说什么啊?纪之昼,我们的大学霸,你真的是……”
纪之昼才发现这个副本的命题从来都不是校园霸凌。
——原来是“公理”。
原来是许濯笔下的公理。
白沅言补充完他想要说的:“好虚伪。”
“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你了。”纪之昼叹了一声气,实话实说,“只是相对于我哥教我的来说,滥杀无辜的确违法。但是从刘晓然到冉辉,再到你,我一个人,无论说你是对还是错,都改变不了实际,如你所言,只会显得我很虚伪。”
白沅言轻哼了一声。
“现行的法律确有漏洞,但是以暴制暴也绝对不是最终解。”纪之昼解释,“法律体系确实在走向完善,但政策落地、执行力度,都是要靠人来做。可既然是人,本就做不到公理至上,是人就有私欲。乌托邦本就是完美的悖论。”
白沅言一愣:“什么意思?”
“白沅言,我接受现实的缺憾。我将法律与公理定义为持续生长的状态——这就是我对你问题的答案。”
纪之昼回复。
白沅言盯了纪之昼一会儿,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什么也没说。
哪怕白沅言否定许濯的公理,否定纪之昼所说的法律,也得承认,纪之昼的这个回答,他挑不出任何的瑕疵。
我卡文的时候脑子里想的:
白沅言:你告诉我啊!
纪之昼:你没有给我刷够一百万我鸟你干什么呢?在这里刷什么存在感。
白沅言:??
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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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正雅中学·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