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猫没再用景扬的声音,它的本音听起来像是夹杂了几十种不同的音色,一齐响起来显得嘈杂沙哑,但在它颇具特色的停顿里,景扬还是听清楚了它在说什么。
景扬因为失血,感觉眼前阵阵发黑,他咧出一个笑,放开了张山。
“这是什么意思?猫仙大人您终于醒啦!您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我也想要不会老去的容貌!”李叔第一个不管不顾地上前,全然不顾面前“猫仙”的诡异之处。
人群齐齐跪拜下去,向它索取愿望。
他们只愿意看到他们想看到的东西,几十年前是这样,现在也丝毫未变。
玄猫迈着悠闲的步子一步步挪到景扬身边,景扬眼里闪着兴奋的精光,拆开被张山简易包扎过的伤口,展示给玄猫。
先前袭击张强时,他还记得是玄猫舔舐过以后快速愈合的伤口,这次他依葫芦画瓢,等待玄猫治好他。
玄猫凑过来闻了闻他的味道,这次没再触碰伤口,它吐出一口黑气,那黑气像是有灵气般包裹住景扬,温暖的热流逐渐流淌过四肢百骸,他迅速地恢复了所有伤势。
景扬略带惊奇地上下扫视玄猫,和它血红的眼睛对视上:“你看起来更强了。”
玄猫甩着尾巴,毫不留情道:“废话。”
景扬:……
脾气好像也更差了。
张山就在不远处,他看着一人一猫的互动,神情复杂,最终还是走上前来,他应该是纠结了很久要怎么称呼面前这位,最后硬着头皮开口道:“大人,可否求您网开一面,留他们一条性命?”
玄猫舔舔爪子,操着沙哑的声音道:”大人?大人没有,大猫倒是有一只。“
景扬看着它不足十斤的体型,疑惑道:“哪有大猫......”
玄猫凝聚气息,体型膨胀到原来的十几倍大小,如黑豹般悍然出爪,立刻在张山的脸上划出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锋利的爪尖堪堪卡在颧骨,玄猫就着力道,直接把他掀飞出去。
景扬的一句“你也不算大猫”彻底卡在喉咙里。
“还没找你算账,你这么迫不及待送死?”它短促地连喵三声,像是发出什么信号般,不待更多废话,朝着离他最近的李叔扑过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村民们还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玄猫变大了几倍的体型已经势不可挡地扑倒了李叔,随后传来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他的脖子直接被咬成了两截。
李叔连一句呜咽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咽了气,玄猫将洒出热血的尸体丢进人群里,集中跪拜的村民被淋了满头满脸的血,他们开始疯狂尖叫,呼喊,怒骂,求饶,恐惧在人群中迅速发酵。
玄猫置若罔闻。
“李叔!李叔被咬死了!猫仙!我们这么努力供奉你!你怎么能……”何瑞生的话说到半截,玄猫已经一爪划开了他的肚子,血淋淋的肠子被它抻出来叼在嘴里,一截一截吃下去。
啖肉饮血,屠戮虐杀,一一奉还。
张山勉强爬起来冲村民大喊:“快跑!它根本不是猫仙!它只想杀了你们!”
玄猫闻言立刻跳过去,照着张山的背补了一爪子,霎时张山又被拍在地上,背后皮开肉绽,伤口却未像之前那样有任何愈合之势,玄猫一脚将他踩回地上来回碾,仍不解气骂道:“自私的人!”
伍盼跪地大喊:“猫仙大人我们错了!求您放过我吧!我家里还有孩子!我再也不敢了!”
看着身边熟人一个个被虐杀到死,逐渐有人学伍盼跪在地上祈求原谅,玄猫眯着眼睛,冷冷看着这群人满是惊恐的眼睛和惧怕死亡的神色,心底终于生出一点痛快来。
“欺吾同族者不死,吾将,诛伐不息!”
“诛伐不息!”
“诛伐不息!!!”
它一字一顿重复着这句话,一遍一遍在这群村民的脑子里回放这十几个字,整个屏障内如同装了一个内置广播,沙哑的声音带着决绝的恨意,让这句话反复在这片空间里回荡。
“完了……”张山喃喃道。
玄猫挑衅地冲张山一呲牙,又吼出几声气势磅礴的猫叫,夜幕中,披着皮的猫鬼终于动了起来,它们极速飘近,为首的奶牛猫出手狠绝,招招照着村民的脖子招呼,因着玄猫精怪体的完成,猫鬼们的力量也得到了增强,之前拦截景扬时它们尚需要群攻,如今一只纠缠片刻便能咬杀一人,它们循着味道不停攻击。
景扬看着一群又一群的猫鬼攻上来,也加入了战局,他不禁有些好奇到底有多少猫鬼,当他以为上百只已经是全部时,又有一只接一只不同的猫鬼从玄猫的身体里飘出,凝聚成实体加入战局。
看来它们平时都是集中聚在玄猫体内的。
景扬主打一个辅助效果,他刻意避开过于惨烈的血腥画面,只小心接住被猫傀打落的猫鬼,轻放到地上,又侧身躲开一招利爪的贯穿,飞腿将一只猫傀踹到祭台边上,这次玄猫终于舍得丢给他一把骨刀,骨头磨成的利刃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白,寒光乍现,可以较轻易挡下猫傀那凶猛而沉重的攻击。
临湖村一众终将为他们所做过的事付出应有的代价。
玄猫站在祭台上甩着尾巴,舔去身上沾到的血迹,它就那样驻足着观看这场复仇盛宴,除了痛快,竟然莫名生出几分悲哀的情绪来。
这几十年里,它的几千甚至上万同族命丧于此,它恨不得把已经年迈身死的上辈人全部挖棺戮尸。
伍盼等人眼见求饶无效,再次动用猫傀的力量反击,但是那力量仿佛会被猫鬼吸收一般,利爪落到猫鬼身上转眼间变回了人手,丝丝缕缕的黑气腾空而起,飞到祭台处的玄猫身体里。
很快倒下的三三两两人变成了一片一片的群民,空气里粘稠的血腥味像是能渗进皮肉一般,连吹过的风都带着甜腻的腥气。
太美味了,它想,它闭了闭眼,情不自禁想到很久以前,自己第一次睁开眼睛。
它第一次被唤醒,长出意识的苗头时,是看到有同族的魂魄对它恸哭,声声泣血,诉诸不公,彼时它只是一缕极小的怨气,无法化形,没有任何力量可用,只得向面前恸哭的魂魄声道自己的弱小和无能为力,于是那魂魄说,“那就使用我仅存的灵魂吧。”
使用我被虐杀之后,仅存的残破不全的灵魂作为力量吧。
我愿燃尽我的每一寸,只要——
“还有我的。”
“我的。”
“我们的。”
简直是一呼百应,被惊到的小小怨气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残缺魂魄们争相献出了自己的所有,灵魂逐渐凝聚成新的力量,融进了它的“生命”里。
——只要大仇得报。
祭台外,暴雨冲塌了堤坝,洪水一路高歌冲毁农田,冲到张山的房子前时势头猛地一顿,堪堪停下涨势。
惨叫声逐渐变弱,猫鬼们的进攻虽然不得章法,但是力量颇盛,随着时间推移,村民要么直接被咬死,要么苟延残喘,最终整个祭台只剩下景扬一个好好站着的人。
张山就那样被玄猫重重踩在脚底下,和张水清以及猫傀对打时的游刃有余消失不见,自从玄猫从仪式中醒来,邪祟力量完全占据上风,张山毫无招架之力。
玄猫的爪子深深嵌进张山的肩胛骨,黑色的毛随着夜风吹拂,显得格外威风,它的喉咙里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呼噜声,带着震人心魄的威慑,张山的脸被强硬地贴在祭台冰冷的石板上,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寒意蔓延到四肢百骸,但他连拳头都握不起来。
“求求你......留他们一条性命......哪怕是让他们一生赎罪,求你!”
张山仍在做最后的挣扎。
“做你的白日梦呢?可惜现在是夜晚。”玄猫看着台下猫鬼们愉快满足的神情,不由得心情大好,它打了个哈欠:“本来还在想拿你怎么办,没想到你自己送死,要不是你自作聪明放自己的血混进去,我还要多费一番周折。”
它意有所指看向景扬,变回了猫的体型。
景扬擦掉脸上溅到的血,跟着打了个哈欠,他下意识望向了祭台高处悬挂的时钟,经过了这混乱的一遭献祭和屠杀,已经将近凌晨四点,景扬在心里默默盘算,不出意外的话,到了中午十一点,他就能脱离这里了。
张山勉强抬起头,看着景扬道:“你从最开始就是它的人,可是你怎么能.....咳咳......你也是人啊,同胞惨死在眼前,你也在村子里生活过啊!你怎么能这么做!”
景扬摊了摊手:“他们这次不死,也会有下次,有多少猫的尸体来这里杀人,你也看到了,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你心知肚明,我是帮凶没错,我乐意。”
“我乐意”三个字,像个炸弹一样在他的脑子里炸开,在张山传统守旧的理念里,人命关天,人命大于一切,人命就是要比其他生命重要得多,即使他曾经养了遇恩,把遇恩放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上,为了遇恩可以搬出家守着几十年的孤独,后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救下一只只猫,做阻止村民的事,但是他从没想过人命可以和猫的生命相较,人命怎么能和猫命相较呢?张山想,人的感情那么丰富,人们互相慰藉,人与人有心的桥梁,人们共同生活,相互陪伴,人命多么可贵!可是猫......
猫......
张山抬头,看到的是玄猫的背影,记忆里遇恩的身影和眼前猫逐渐重合在一起,他的视线却模糊了。
猫也一样。
一行泪从他那年轻却狼狈的脸上缓缓流下,融进他的伤口里,他止不住地啜泣出声,无助地蜷缩着,祈望此刻可以有一条新的路指引给他。
他想,原来我错在这里,我的心里从未让生命站在同一天平上。
“如此......我也是他们的帮凶。”张山慢慢爬跪起来,“你杀了我吧......我也有罪,我和他们一起死。”
玄猫舔了舔爪子,不紧不慢道:“村里还有其他人呢。”
景扬的神经跳了跳。
“有人之前也杀过我的同族,吃过它们的肉,但那些人今晚没来,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