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安居将自己仅有的三个技能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这里一望无际的平坦跑道,没有任何可供变成冰的管道;地下一层,也没有空间给她速降;重力场倒是可以张开,可是绵延几公里跑道的丧尸,5米X5米的重力场管什么用?总不能用钓竿钓上些丧尸的秘密、同伙的坐标?
实在没有办法了,这就是命。
安居透过后车窗,看向那个人。
她的动态视力极好,即便是这样兵荒马乱、地动山摇,他的眼神和表情,仍然清楚地映在她的视网膜上。
那个人的神情中没有恐惧,没有懊悔,还是如常的平静,带着一丝倦怠。
如此生动,与一个活人别无二致。
他真的是NPC吗?安居突然不确定了起来,NPC怎么会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丧尸们一拥而上,他就要死了。
安居瞥过那具尸体上,他为救自己,掷出的那柄长刀,心里一紧。
危站在原地,看着丧尸们一拥而上。
他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啃咬、撕扯,血管被利齿切开,血肉豢养。
这种剧情他已经经历了一遭又一遭。
每一批新玩家被投放到这个副本,这段剧情就会重复一遭。他要看准时机,把关键线索扔给第一个来此触发剧情的玩家,还要提醒他们接下来的方向。
然后被丧尸们撕扯、吞噬。
周而复始。
反正又不会死。
危有些倦怠地看着眼前的丧尸潮。
这一次也没什么不一样,虽然那个女孩有一双很沉静的眼睛,她用这样的眼睛,一直在看向他。但没关系,一切都没什么不同,这些都不重要。
这样想着,第一个侵入到他眼前的丧尸来了,他张开手,准备迎接意料之中的死亡。
然而下一刻,他愣住了。
一记剧烈的刹车声响!
橡胶轮胎和粗粝跑道的摩擦声,让人忍不住耳朵一痛。
一辆通体漆黑的吉普车神龙摆尾,漂移到他的身边,将他身前的丧尸猛地向外一撞!
M416的一梭子弹掀翻眼前的一层丧尸,安居摁动按钮,吉普车的天幕整个后仰,变成敞篷形态,她的头顶再无防护。
来不及开车门了。
“走!”安居大喊一声,她长臂一伸,握住危的左手,狠狠一拉!
危撞向敞篷吉普,腰往里一倒,瞬间,栽进了那辆敞篷车里!
油门被猛踩到底,发动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安居打死了方向盘,吉普车的引擎盖努力地掀开层层叠叠的丧尸,向着跑道尽头磕磕绊绊奔逃而去。
一个足有两米五高的巨人丧尸拦在车前。
安居从齿缝里逼出一句“操”。
安居咬牙,单手把好方向,一边猛地向前冲撞,一边往前面狂扔□□开道。
腐肉被烧焦的灼臭味道令人作呕,汽车碾过人类坚硬骨骼的声音,更是令人牙酸腿软。吉普车的前盖被丧尸撞得破破烂烂,大灯碎了一半,艰难地从丧尸群里向外散发着光亮。
只有老办法了,安居从背包里抽出几支□□,扔给了副驾上的危。
“雷-管会用吗?!冲丧尸群扔,扔准点,别炸着我的车!”安居百忙之中,转过头,看了危一眼,这个刚才在丧尸群里杀神一般高大强悍的男人,此刻的表情却怔愣而无措。
啧,安居皱眉,一把扯住危的手,将雷-管塞进了他的手里。
男人的手指长且冰凉,像冰、像玉,就是不像活人的温度和触感。
安居暗自摩挲了一把,在心里想,到底猜错没有,冰冰凉凉的,尸体一样,到底是不是玩家?
危低头看着手心的雷-管,发愣。
剧情不该是这样的走向啊?
他来过这个副本很多次,地图也刷新了很多次,玩家形形色色,各式各样。有的人将他推进丧尸群里抵挡尸潮,有的人眼睁睁看着他沦陷死亡,也有人绝望自救,无暇关照。
无论对方如何,他只需要在死前,一如既往地触发关键情节,将信件塞到玩家手中,而后静待死亡。
——反正又不会被丧尸感染,也不会真的死掉。
但无论如何,不该是眼下这样的走向。
这是第一次,一个人开着车,在车窗里架上一把枪,从万千丧尸的尽头冲进来,握住他的手,千难万险,将他一同拉出围困的死局。
她甚至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危无端地这样想。
雷-管在丧尸群中精准炸开。
距离控制得刚刚好,气浪掀翻一地丧尸,但他们的吉普车却一点也没有被波及到。
安居惊喜地扭头看向副驾,冲危比了个大拇指。
她此刻灰头土脸的,头发毛躁凌乱地束在脑后,眉毛和睫毛上凝着霜挂着雪,嘴唇冻裂,血丝蜿蜒,两颊还有明显的低温冻伤痕迹。
但她的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眼角缀着一颗粉红色的灼伤疤痕,令人过目难忘。
冻得通红透明的耳垂边,银鱼吊坠随着她的动作,撞啊撞。
敞篷吉普一个神龙摆尾,停在了跑道尽头的飞机前。
准将安德拉站在舷梯上接应他们,两侧全副武装的士兵摆好阵型,将尸潮死死控制在三米开外的地方。
见到危,准将脸上挂着的微笑假面当即裂了几道大缝,笑意几乎无法维系。
“你……”安德拉准将迟疑地看着危,又看看安居,她一惯自诩高等NPC,在副本里来来去去不知凡几,也是头一回见到剧情杀里百分百要死的角色,被玩家给捞回一条命来,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反应是好。
危装作什么也不懂的样子,自顾自行了军礼:“准将,这位就是来自民间雇佣兵组织的成员——”
危从自己的后台系统看了看安居的人物面板:“——安居。”
安居惊讶地看向危:“你知道我的名字?你真是NPC?”
危眼观鼻鼻观心,多余的废话一句不说。
安德拉还在呆愣愣地看着两人的互动,差点忘了走剧情。
危不动声色地悄悄咳嗽了一声。
准将这才反应过来,她连忙手忙脚乱地掏兜,从胸前的口袋里找到了一封嘉奖信和一个徽章。
安德拉准将把徽章别在安居的胸前,冲她行了个军礼:“恭喜你,幸存者安居女士,作为民间组织猎豹雇佣兵团的成员,因为你出色的表现,现被正式册封为中尉。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军方的一员了。希望你能协助我……和危少校,一起完成后续的任务。”
安居挑了挑眉,看向一边的危:“你叫危?单字的名?”
更怪了。
安居狐疑地打量古怪的少校,这么多NPC,凭啥就他搞特殊?
危避开了安居的眼神。
安德拉清了清嗓子:“目前,我们还差一个箱子没到,箱子运上飞机,我们才能起飞。”
等的就是这句话,危一刻也不想和安居再对上眼神了,他迅速行动,打开汽车的后备箱,单手拎起了那口重达60KG的木箱,从舷梯施施然上去,进了客舱。
这个逃避的态度,反倒令安居更笃定了。
她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危一定是一名玩家,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混进了NPC的队伍里。
安居理也没理那个一眼NPC的安德拉准将,她拧着眉毛,跟在危的身后上了飞机。
这个危对游戏一定很熟,她倒是很想问一问,这到底是哪里?所谓的神明斗兽场又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回到现实世界?如果不知道的话,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怎么样才能跟他一样,捞个NPC当一当?
客舱里除了安居和危以外,空无一人。
但每一个座位上,都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木箱,被安全带捆在座椅上。
危将手里的木箱放到最后一个空着的客椅上,为它系好安全带。
这场景甚至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了,猛地一看,会让人以为,这是一趟尸体航班,机舱里运送的,是满满一客舱的棺材。
“诶,”安居上前搭话,“你是玩家对吧?这箱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后面到底是什么剧情?”
危叹了口气,转身面对安居。
他正色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幸存者。我只是这里的驻军少校。”
安居死死地盯着危的眼睛。
这个时候,危才注意到,安居竟然有一双异瞳。
虽然双眼都是棕黑色,但相比咖啡色的右眼,她的左眼的瞳仁颜色明显更浅,更偏向琥珀色。瞳孔正中,似乎浮现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此刻,危眼中那个“奇怪的形状”,正浮在安居的左瞳正中,被安居对准了危。——这是安居系统(现在应该叫天赋特质了)开启的标志,一个鱼漂形状的准星。
安居已经决心不再和这个奇怪的少校多费唇舌,搓个饵就能搞定的事,何必和他打这个机锋呢。
只是搓哪个饵,就很有讲究了。
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炭黑饵料】。
——指定一名敌方单位,以他任意部分的身体碎片为原料,钓出他的一个秘密,钓鱼范围:敌方单位半米以内。(玩家单位优先钓取对方与你相关的秘密;NPC单位优先钓取它的弱点或通关规则)
这不就能分辨出来了么。
只是……任意部分的身体碎片,这确实不好搞。
安居打量了一圈,危一身军服笔挺,衬衫领带将脖颈死死护住,军靴板正修长,连手上都戴着黑色军用手套。最要命的是,他还带着一个军装宽檐帽,身上连根落发都找不着。
哪里能下手搞一点皮屑也好啊。安居扼腕叹息。
危被她打量得毛骨悚然。
他迎着安居的目光对视,状若自然:“幸存者女士……”
“不是应该叫我中尉吗?”安居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军章,打断他的强装镇定,“我现在是你们的人了。你们那个……安德拉准将授予了我军衔。”
危不自然地再次移开目光:“那么安中尉……请你移步前舱,安德拉准将才是你应该多多询问和接触的军方要员。”
“这样啊……”安居琥珀色的眼珠转了转,无比真挚地一笑。如果池渔此刻在场,想必又会高呼不要相信她,这是安居使坏的前兆。
可惜,池渔此刻正在德纳公寓睡觉,而危,对安居的习性,显然还不够了解。
安居从善如流地对危笑了笑。
“你说得有理,危少校。”
危正高度警戒,提防安居再问些什么话,却不料,安居潇洒转身离去,毫无留恋地进了前舱。
危再一次怔愣当场。
他看着安居的背影,瞳孔中满是困惑和迷茫。
安居离开这里,不是放弃了探究危的身份,而是想通了一件事。
她搞不到危的身体零件,没关系,她的背包里,还躺着危扔给她的任务书和身份卡。
【藏蓝饵料】:标记一名敌方单位,以他沾染过的物品碎片为原料,定位其半径五公里内的所有同伙。
只要确定系统对他的“同伙”的判断,到底是同为玩家的自己,还是同为NPC的安德拉,他的身份,不就跃然纸上了吗?
准星校对,标记对方。
红色的名称代号水灵灵地挂在了对方头上,一个多余的解释都没有,单字:“危”。
很好。藏得够严实的,跟穿衣风格一样。
安居并不气馁,自信地撕下身份卡的一角,搓了搓手指,搓出了一块藏蓝饵料。
藏蓝色饵料成型的瞬间,安居的左眼再次隐隐发烫,整个城市的二维化的地图浮现眼中。
下一刻,安居的笑容裂开。
——放眼望去,整个地图上,没有一个血红色的坐标。
危的名字,孤零零地一个,立在地图上。就如同她在现实世界里的人际关系,孤零零地一个人立在世间。
他没有“同伙”。
系统判定,他一个人活在这世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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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末日小镇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