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夏之前告别 第63章 我们的答案

我们热爱生活，然后跌倒，站起来，咒骂一切，喝个烂醉，然后再站起来。我们渴望爱情，爱上一个人，然后失恋，嘲讽情人目空一切，然后再祈求爱情。我们不断重复这一切，拥抱着撕咬对方，坐在暮色里昏昏沉沉地哭。

我曾无数次的感叹我从未真正参与过任何人的人生，但当我遇到那个女孩，其实我惊呼的并不是她像天使一样降临在我眼前，而是她的青春里，早已不知不觉间，满是我的痕迹。在那里，我竟然找到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容身之地。

我很想说服自己，那都是假的，都是错觉。但是，我自己的内心，却不允许我对自己说谎。

我要好好珍惜和她以后的时光！

我想她永远的天真无邪，永远都拥有害羞青涩的笑容，永远的活泼阳光，永远的在我身边！

而现在，我要将这份压抑了太久、积蓄了太久的感情，当着她的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我要在这盛夏结束之前，在这座属于我们的城市，在这个我们故事开始的地方，将这份爱意，彻底释放！

我停下脚步，站在几步之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

我短暂地平复了一下几乎要炸裂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用手背胡乱但尽力地擦干脸上纵横交错的汗水和……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液体。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长椅上，夕阳的金辉为她勾勒出一圈柔软的光晕，她的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我身上，眼神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意，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暖而包容，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怎么……现在才来？”她轻声开口，声音像拂过的夏风一样柔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嗔和了然的调侃。

“因为……”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充斥着一种如释重负、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以及一路奔波的急切，还有那压抑了太久、终于破土而出的感情，让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着哽咽，“因为与你有回忆的地方……太多了。我像个傻瓜一样，在每个地方都寻找着你的身影，寻找着那个答案……不过看来，最让我难忘的，最珍贵的，还得是这个地方……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这个最重要的地方！”

我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我找到了！千莎！你说的那个‘最重要的东西’！这一次……我没有再迟到吧？！”

千莎看着我，眼中的光芒微微闪动，最终化为一个无比灿烂、了然而又温柔到极致的笑容，她轻轻地、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一直都没有迟到。浩溪。恭喜你，你再次回到了这里。这一次，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找到这里。”

“你看，”我颤抖着拿起一直紧攥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是那份电子录取通知书的照片，声音依旧带着奔跑后的微喘和激动，“我选择了这里。我选择了……和你一样的未来。”

千莎看着我满头大汗、衣衫不整、甚至有些狼狈的样子，眼眶瞬间就红了，晶莹的泪光在其中闪烁，但她嘴角的笑容却愈发甜蜜动人：“嗯。我看到了……跟我是一个大学的通知书呢。”她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真的……辛苦了！一路跑过来，很累吧？”

我看着她的眼泪和笑容，心中所有的焦灼、不安和疲惫瞬间被涤荡一空，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和一种尘埃落定的圆满感。

我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用还算干爽的手背，极其轻柔地擦去眼角即将滑落的泪珠，笑着摇了摇头，声音因为刚才的奔跑还有些微喘，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深深的怜惜：

“怎么会累呢？”我的目光温柔地锁住她，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有人啊，可是在这道路上，跌跌撞撞、懵懵懂懂地跑了整整八年呢。我这才跑了多久，又怎么会觉得累呢？”

“你……”千莎听到这句话，像是被瞬间击中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本能地想要抬手捂住嘴，掩饰那汹涌而来的巨大感动和酸楚，但最终，她的手还是缓缓放了下来，选择毫无保留地对我展露她最真实的情绪。她眼角的泪光闪烁得更加厉害，但那笑容也变得更加灿烂、更加释然，仿佛所有的等待和忐忑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加倍的补偿。

她深吸了一口气，任由那幸福的泪水滑落一滴，然后看着我的眼睛，问出了一个深藏已久、或许也思考已久的问题，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浩溪，”她唤我的名字，“你后悔……和我相遇吗？在那个儿时的夏天，还有……在这个刚刚过去的、兵荒马乱的盛夏考场？”

一阵温柔的夏风恰好在此时拂过，吹起我们两个额前汗湿的头发，眼里的泪水。吹得周围树叶沙沙作响，也仿佛吹散了我们之间最后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距离和所有的不确定。

“千莎！”我看着她，积蓄已久的情感如同开闸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话语颤抖却无比清晰地流淌出来，“你别小看我了！我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从那次失败之后，我就好像给自己筑起了一道高墙，将所有人与自己隔绝开来。但我觉得这不要紧，因为我一直偏执地以为，这个世界就是某些昂贵又肮脏不堪的东西组成的。我内心的空洞，既弱小，又悲哀。我一直以为，失败之后的我会一如既往地被大家耻笑，被当成笑话一样看待，不会有人愿意跟我说话……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这理所应当，我也假装毫不在意。那时的我，不想去面对那个空洞而且软弱的自己，只专注自己想看到的一面，一直以为自己是很另类的、格格不入的存在……但那只是我曾经觉得理所应当的日常假象。”

“但是……”我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一种新生的力量，“我交到了朋友！林小鹿，还有王旭他们两个！还有在寝室里的同学，他们也会找我聊天，让我教他们学习！就连老师，都有在和我好好地沟通！在这个我以为一无是处的学校，在这个我以为枯燥无味的高三，每天一点一滴地，多了些我之前从未想过的东西……那时候我才觉得，在这个枯燥无味的高三，在这个我曾嗤之以鼻的学校，渐渐地……也变得有趣了起来。让我原本一片荒芜的世界，慢慢地、一点点地……缤纷了起来。”

我的目光牢牢锁着她，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混合着汗水滑落：“但是遇到你之后……从那个意外的考试之后，那个原本无聊透顶的日子，在我眼里也慢慢地变得特别了起来……你会笑着说我这样很夸张吧？但是这确实是千真万确的！造就了现在这个能站在这里的人，不是别人，毫无疑问……正是你啊，千莎！”

说到最后一句，我的声音因激动而猛地拔高，随后却像耗尽了所有力气，骤然停顿下来。我大口地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眶灼热得厉害，只能死死地看着她，仿佛等待一场最终的审判。

千莎的泪水在我停顿的瞬间决堤而出。她没有说话，而是用力地、一次又一次地点头，然后伸出手，用冰凉却微微颤抖的指尖，轻轻地、紧紧地握住了我那只垂在身侧、同样微微发抖的手。这个细微却坚定的动作，像一股温暖的电流，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我反手用力回握住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声音沙哑却更加坚定：“是你让我看到了这样的世界！是你让我再次发现，这个世界原来是这么的美丽！是你让我知道，原来我一直都不是一个人！是你……让我知道原来，心里有一个特别的人的感觉……是这么的特别，这么的让人无法抗拒！”

我说完这些话，几乎是脱力般地停顿下来，大口地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回应，仿佛等待一场最终的审判。

千莎再也忍不住，泪水瞬间决堤而出，但她却用力地、一次又一次地点头，双手下意识地捂住嘴，仿佛想堵住那幸福的呜咽声，但晶莹的泪珠却不断从指缝间滚落。

我忍住自己也想汹涌而出的眼泪，向前迈出一步，继续向她走去，声音更加坚定：“之所以我可以再次来到这里，再次鼓起勇气奔跑起来，正是因为有你的笑容和话语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的世界，不知不觉间……又恢复了往日的色彩，甚至比以前更加绚烂！正是因为你！哪怕微微变得不像从前那个封闭的自己，我也只愿……以后的时光，都有你的陪伴！”

“因为，在这个错综复杂的世界，在这个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中，我遇到了，我找到了……值得我用我的余生来全力守护的东西！在这个盛夏，在告别之前——”

此时的风再次恰到好处地吹起，更加用力地吹起我们两个的头发，吹起周围花坛里不知名的野花花瓣，也吹旺了早就在我们心中疯狂燃烧起来的火焰。

周围仿佛只剩下风声和彼此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千莎的眼泪流得更凶，她放下双手，任由泪水流淌，笑着哭着，声音颤抖却无比清晰地回应：“我一直在想……报考志愿的事情，瞒着不告诉你，是不是不好……是不是太任性了……这时候我发现，其实我一直……都是一个很软弱的人……做事总是犹豫不决，个性消极，又很容易不安……哪怕平时给人的样子很开朗，很坚强……但是我自己却知道，我的缺点真的一大堆……”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着，目光温柔地回望我：“但是……从那天开始，出现了那个男孩……他递给我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棒棒糖，一张普普通通、却充满他想法的设计图纸……我发现，我的手里……心里……早已经满得腾不出任何空间了，已经再也放不下任何其他东西了……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身边所有的事物，因为有他，都变得如此的珍贵，如此的特别，如此的让我爱惜。”

“浩溪……”她呼唤着我的名字，泪水涟涟，“是你带给我这一切……你是如此的特别，比任何人都要特别……你是我的……全部。”

说到这里，她忽然向前微微倾身，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却用一种带着哭腔、却又无比清晰、甚至有点蛮横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以……浩溪，你这辈子都不准忘了这件事。这是我说的。”

这时，我的眼泪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彻底地、畅快地流了下来。

所以……那天在考场外面，”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当我意外地看到你出现在那里，就站在我的后面，第一次……那么清晰、那么认真地正眼看着我的时候……”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颤抖地走过来，却坚定地抚摸着我的脸颊。

“那一刻，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就是现在！这会不会是……人生中最后的机会？如果错过了这一次，我们是不是又会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擦肩而过，走向不同的岔路？”

她的泪水再次涌出，但笑容却愈发灿烂夺目，那是一种混合了巨大风险、无比勇气和极致渴望的笑容。

“我等你……等你的目光，等你的发现，等你的靠近……等得太久太久了。久到我快要没有耐心，久到我害怕习惯那种等待。”

“所以……我忍不住了。”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带着一种女王般的决断力，宣告着她的主权，“所以我决定，不再等待命运或你的犹豫来安排一切。”

“我要亲自……来接你了。”

她握紧了我的手，力量大得几乎要捏痛我，却又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心。

“来接你再次来到，这里。”

“来接你确认，这份属于我的，”

“也是属于你的——”

“最重要的东西。”

她的话语如同最终揭晓的谜底，又如同最庄重的誓言，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在黄昏的微风里，也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灵魂之上。

“浩溪，请原谅我这次的任性……因为接下来的日子，我真的……真的不想就这样轻易地让你离开我！我希望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要后悔我们的相遇....因为....真正重要的东西，在见面的时候，永远都是...非常简单的...”她哭着说，像个小孩子一样表达着自己最真实的恐惧和渴望。

“嗯，我会的！”我斩钉截铁地回应，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永远都不会后悔，永远都不会离开！”

我缓缓地伸出手，目光没有离开她，轻轻握住她那只同时握着棒棒糖和发黄设计图的手——那只早已被珍贵回忆填满的手。

“你的手……早已经装满了东西，”我看着她，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现在……我想再放一个东西进去，不知道……还有没有位置？”

千莎看着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将自己那只握着过往信物的手，更加坚定地、完全地放入了我的掌心，与我十指紧扣：

“有！永远都会有位置！为你……永远都会有！”她眼含热泪，语气却无比笃定。

此时的夕阳、温柔的微风、远处城市模糊的噪音……一切都成为了完美的背景板。

我伸出手，用指腹极为轻柔地、珍重地为她擦去脸颊上的泪水，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去，用我所能发出的最真诚、最庄重的声音说：

“千莎，我...”

千莎用力地点头，用手指按住我的嘴唇，更多的眼泪涌出，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灿烂和甜蜜：

“我知道，浩溪。只有一个人怀着这样的感情是没有用的，所以，让我们两个人一起吧”

“嗯！”

不需要再多任何言语。

我伸出手，将她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拥入怀中。两人在夕阳的金色光芒下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对方深深地揉进自己的生命里，永不分离。

随后，我低下头，怀着无比的珍重和爱意，温柔地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纯净、郑重、充满了青春的悸动和永恒的承诺的味道，为我们之间漫长的暗恋、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焦灼的等待，画上了一个最圆满的句号。

镜头仿佛停留在夕阳下两人相拥亲吻的剪影上，他们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彻底地、幸福地交融在一起，再也分不开彼此。

对我们而言，充满汗水、泪水、欢笑与挣扎的高中时代，就在这个拥抱和亲吻中，正式落下了帷幕。但属于每个人的故事，又有多少在这个盛夏，才刚刚拉开序幕？

未来还有无数的四季、无数的风景，等待着他们一起去经历，一起去书写。

而这一切，都始于这个黄昏，这个熟悉的公园，和那份早已埋藏在时光里、最终被真心找到的、最重要的答案。

「在这个盛夏即将结束之前，他们没有告别。

而是微笑着，对彼此说出了第一句：

“你好，我的未来。”」

我牵着千莎的手，十指紧扣，掌心传来的温度驱散了傍晚最后一丝微凉。我们并肩朝着她家的方向慢慢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