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夏之前告别 第32章 微光

两个半小时的语文考试，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和偶尔压抑的轻咳中悄然流逝。当终考的铃声如同赦令般骤然响起，穿透寂静的考场时，我平静地放下笔，将答题卡和试卷按顺序整理好，边缘对齐，动作不见丝毫慌乱。

监考老师开始从第一排收取答卷。千莎是第一个被收走的。她几乎是立刻转过头，目光越过几排座位精准地找到我，那双总是盛着星光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写着担忧，像是在询问我是否被段楚锦的干扰影响了状态。

我迎上她的视线，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微微牵起嘴角，对她露出了一个极淡却足够清晰的安抚笑容。那笑容里的含义很简单：“我没事，一切顺利。”

她捕捉到了这个信号，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下来，像是松了一口气，随即也对我抿嘴一笑，转过身开始安静地整理自己的文具，将笔一支支收回笔袋，动作轻快了许多。

我也低下头，将那支笔夹上缠着细发丝的钢笔小心地放回笔袋拉好拉链。等到监考老师收走我桌上所有的纸张，我才随着人流站起身，走向教室后方。

千莎已经在门口等我了。我们默契地汇合，完全无视了身后那道如同实质般钉在我们背影上的、属于段楚锦的冰冷视线。他的存在仿佛只是空气里一丝不和谐的音符，被我们轻易地屏蔽在外。

“一起走吧。”我走到她身边，声音平静。

“嗯。”千莎轻声答应，声音里带着考完一科后的轻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我们并肩走下楼梯，混入喧闹的人潮中。讨论试题答案的声音、抱怨作文题目的声音、如释重负的欢笑声在走廊里回荡碰撞，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走到我们教室所在的楼层，我停下脚步。

“午饭再见。”我说。

千莎仰起脸，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清晰地回应：“午饭再见！”

看着她走向第一考场的方向继续上楼，我才转身走进自己的教室。教室里已经回来了一些人，嘈杂声比走廊更甚。我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将笔袋放在桌面上那个熟悉的磨痕处，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静静地发呆。刚才考场上的争锋、试卷上的文字，还有千莎那个担忧又最终安心的眼神，在脑海里慢慢沉淀。

没过多久，肩膀被人从后面重重一拍。

“怎么，浩溪？语文很难？考懵了在这儿发呆？”王旭的大嗓门带着他特有的活力在耳边炸开，打破了周围的沉闷。

我回过神来，侧头看到他一脸“哥考得不错”的嘚瑟表情，忍不住勾起嘴角反击：“那我觉得，我应该发挥得比你还是能好上那么一点点的。”

“可恶啊！你这话说的！”王旭果然瞬间被点燃，哇哇叫着扑过来，胳膊熟练地锁住我的脖子，开始用力，“嚣张是吧？那你下午的考试就别去了！”

“咳…松手！你这哪像是刚考完一场大考的人啊！精力过剩吗？！”我用力挣扎着，笑着捶他的胳膊。

闹了几下，王旭自己先松了劲，嘿嘿笑着放开了我，顺手把他的笔袋也扔在了我的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走了，吃饭去。”他语气变得平常，仿佛刚才那个试图“行凶”的人不是他。

“很难想象，”我一边整理被他弄皱的衣领，一边没好气地吐槽，“在说这句话的十秒钟前，你还在试图谋杀你的午饭饭友。”

“闹着玩的嘛”王旭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脸上又露出那种贱兮兮的、让人没法真生气的笑容。

我摇摇头，率先走向门口。刚踏出教室门，目光无意间投向楼下，脚步却不由得顿住了。

只见教学楼前的空地上，惠祺正将一个看起来颇沉的行李箱提起，放入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备厢里。她穿着便服，不再是那身蓝白校服，背影显得利落又有点陌生。她动作干脆，关好后备厢，似乎准备离开。

王旭也从后面跟出来，顺着我的目光望去，了然地“哦”了一声。

“怎么？”他用肩膀撞了我一下，语气难得没那么闹腾，“想去帮忙？还是想去道个别？”

我的目光追随着那个身影，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不用。我没这个打算。”顿了顿，我补充道，声音很平静，“而且，她也不会要我帮忙的。”

“那就…好好道个别？”王旭试探着问。

我看着惠祺已经拉开后排的车门，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有些复杂的弧度：“算了。她有更广阔的世界要去闯。”我的目光收回来，看向王旭，眼神重新变得清晰坚定，“我们现在，也有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不是吗？”

王旭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起来，用力一拍我的背：“可以啊浩溪！看来脑袋没被语文考傻，也没被某些人打锈逗！”

“总比某人上午在考场门口，那后知后觉、差点追悔莫及的脑袋要好使一点。”我立刻反唇相讥，恢复了惯常的调侃模式。

“你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王旭立刻恼羞成怒，作势又要扑上来锁喉。

而我们这小小的玩闹动静，似乎惊动了楼下的人。

已经坐进车里的惠祺，仿佛心有所感，忽然透过车窗抬起头，目光准确地投向我们所在的二楼走廊。距离有些远，看不清她具体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在我们这边停留了片刻。

然后，她微微侧头，似乎淡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很轻，很快，像阳光下迅速融化的雪花，却莫名地印在了这个离别的瞬间。

“怎么了，惠祺？在看同学吗？”驾驶座上传来她母亲温和的询问声。

惠祺收回目光，缓缓摇上车窗，声音平静无波：“不只是同学……不过现在，也没什么需要再说的了。”

车窗完全关闭，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引擎启动，车辆平稳地驶离校门，汇入街道的车流，最终消失在拐角。

她最后的声音轻柔却肯定，散在车厢里：

“我相信……他能明白我的意思。”

和王旭在教室门口又斗了几句嘴，这才晃晃悠悠地往楼下走。此时一楼的走廊已经空了不少，大部分人早已离开。只剩下两个身影还等在那里。

千莎背靠着走廊的瓷砖墙，正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偶尔用脚尖轻轻蹭着地面。而林小鹿则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目光时不时飘向楼梯口，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微微抿起的嘴唇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哟！这不是年级第一和第九嘛！等谁呢这是？”王旭一看见林小鹿，立刻又恢复了那副欠揍的腔调，三两步蹿了过去，笑嘻嘻地凑到人家面前。

林小鹿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毫无波澜：“等一个差点在考场门口把自己蠢哭的笨蛋。”说完，她也不看王旭瞬间僵住的表情，径直走向千莎，“走吧千莎，饿死了。”

千莎抬起头，先是对林小鹿笑了笑，然后目光越过她，落在我身上。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柔和而清晰，仿佛在无声地确认考试结束后的一切安好。我对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

“喂喂喂！小鹿你等等我！我那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谁让你说话老是绕弯子……”王旭立刻追了上去，跟在林小鹿身边急赤白脸地解释，试图挽回自己那并不存在的形象。

林小鹿懒得理他，只是稍稍放慢了脚步。

我和千莎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后面，并肩走着。走廊里只剩下我们四个的脚步声和王旭喋喋不休的辩解声。

“语文……还好吗？”千莎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显然还是有点担心段楚锦的影响。

“嗯，”我应道，侧头看她，“比预想的要顺手。古诗文默写刚好是你前天圈过的那几句。”

“真的？”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为我高兴，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那……作文呢？材料作文容易偏题，我差点写跑偏了。”

“我还好，扯了点天体物理和人文关怀的关系，不知道阅卷老师吃不吃这套。”我顿了顿，看着她，“你呢？”

“我写了……‘微光’，”她轻声说，睫毛微微垂下，“写了很多看似微小却很重要的东西。比如……一颗糖，一个创可贴，一句‘加油’。”

她说这话时没有看我，耳根却微微泛红。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温热的情绪缓缓蔓延开来。我们都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走下楼梯，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我们前方的地面上投下交错的光影。

王旭还在前面试图跟林小鹿搭话：“小鹿小鹿，你作文写得啥？肯定又是那种老师看了都拍案叫绝的范文级别吧？”

林小鹿被他吵得不行，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写了个‘论笨蛋的自我修养与进化可能性’，你要看吗？”

王旭：“……我觉得你在骂我但又没有证据……”

我和千莎跟在后面，听着前面的吵闹，相视一笑。刚才考场里的紧绷感和短暂离别的怅惘，似乎都被这初夏晌午的阳光和同伴的喧闹声冲淡了不少。

食堂的方向传来嘈杂的人声和食物的香气，我们的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短暂的午休时间在食堂略显嘈杂的喧闹中飞快流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我和王旭依旧像早上一样，提前几分钟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