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夏之前告别 第28章 晴天有雨

千莎悄悄拽了拽我的袖子，指尖冰凉，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道。我回过神，顺着她示意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那对在雨中定格的身影——王旭深深埋首在林小鹿颈间，肩膀微微颤动，而林小鹿的手正一下下，笨拙又坚定地拍着他的背。

“走了，”千莎的声音很轻，几乎融在沙沙的雨声里，“接下来的场面，就不需要我们了。”

我点点头，心口那块压了整晚的大石仿佛终于被这场暴雨冲开了一道缝隙。转过身，正准备和她一起离开这片泥泞的球场，却意外地捕捉到她唇角一抹未来得及敛去的笑意，湿漉漉的发丝贴在她颊边，衬得那笑容格外清亮。

“笑什么？”我忍不住问，感觉自己的嘴角似乎也被她感染得想要上扬。

她摇摇头，发梢随着动作甩出一串细碎晶莹的水珠，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没什么，”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就是觉得……原来淋一场大雨，真的能让人清醒不少。”她侧过头来看我，眼睛像被雨水洗过的星星，亮晶晶的，“而且，浩溪，你好像也不像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对什么都一窍不通嘛。”

听到她这话，我心里那点小得意忍不住冒了头，仿佛刚才在球场上精准刺激王旭的人真是我运筹帷幄的结果。我略显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故作深沉的骄傲：“那肯定。有些事，我只是看破不说破，装作不懂而已啦。”

话音刚落，右边腰部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倒吸一口凉气，低头就看到千莎那只看似纤细的手，正精准地揪住我腰侧的一小块软肉，还坏心眼地拧了半圈。

“哦——？”她拖长了语调，脸上的笑容越发甜美，眼神里却闪烁着危险又狡黠的光，“原来是装的呀？”她的手指非但没松，力道反而又加重了几分，疼得我龇牙咧嘴，“也就是说，平时我做的那些……傻事，浩溪你其实是知道的喽？或者，早就有所察觉了喽？”

剧烈的求生欲瞬间冲上头顶！我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声音都因为疼痛和紧张带上了颤抖：“没有！没有！那个我是真不知道！天地良心！我发誓！”

“真的嘛？”她眯起眼睛，凑近了些，仿佛要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撒谎的痕迹。雨珠从她的睫毛上滚落，滴在我的手背上，冰凉一片，却让我感觉脸颊发烫。

“真的！真的！比真金还真！”我忙不迭地保证，感觉后背都快被冷汗和雨水浸透了，“就刚才……刚才是特殊情况，福至心灵！福至心灵你懂吗？”

也许是我表情里的惊恐太过真实，千莎盯着我看了几秒，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松开了那只作恶的手。

获得自由的我还没来得及揉揉惨遭虐待的腰部，就感觉到她微凉的掌心轻轻覆上了刚才被揪的地方，极其温柔地揉了揉。

“浩溪，”她抬起头，笑容依旧，但眼神却变得格外认真，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郑重，“你现在，可不要骗我哟。”

那轻柔的抚摸比刚才的拧掐更让我心跳失衡。我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脸庞，看着那双映着微弱天光、只倒映着我一个人的眼睛，所有插科打诨的心思都沉静了下来。

我深吸了一口带着雨水和泥土清香的空气，收敛了所有玩笑的神色，郑重地、清晰地回答：

“好的。保证不会欺骗您。”

这句话像是一个承诺，重重地落在我们之间的雨幕里，清晰地传递了过去。千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那是一种彻底安心和喜悦的笑容。她最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腰侧，然后很自然地，伸手挽住了我的胳膊。

“走吧，”她说，声音轻快，“再待下去，我们真要感冒了。”

我任由她拉着，踩过积水的路面，离开了球场。身后的细雨温柔地笼罩着那对刚刚彼此确认心意的恋人，而身前，雨似乎快要停了。

雨几乎停了，只剩下细密的、几乎感受不到的雨雾还弥漫在空气中。我和千莎正准备离开，她挽着我的胳膊，指尖还带着点凉意，却让我觉得格外踏实。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又欠揍的声音带着夸张的调侃从我们身后响起：

“喂喂喂！前面那对恩爱的情侣！是不是还忘记自己落下什么东西了？”

我回头一看，王旭正牵着林小鹿的手，大大咧咧地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笑着。雨水把他那头总是乱翘的头发彻底打趴下了，湿漉漉地贴在额前，但他脸上的笑容却灿烂得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好像之前那个在雨中崩溃绝望的人根本不是他，又或者说，他终于找回了那个伪装之下最真实的自己——会脆弱，但更会为了在乎的人和事拼命。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好意思说？我们把什么东西落下了？难道不是你俩吗？我们这不是怕某些人尴尬，特意给你们留足空间吗？”

“哦——？”王旭眉毛挑得老高，眼神极其刻意地往下瞟，牢牢锁定在千莎紧紧挽着我胳膊的手上，“某些人说我们恩爱？结果自己还不是光速挽上了？这动作挺熟练啊浩溪！”

千莎被他这么一盯，脸上刚刚褪下去的热度又“腾”地一下回来了，下意识就想把手抽回去。我立刻察觉，左手迅速覆上她想要退缩的手，用力按住，不让她逃开。同时毫不客气地回敬王旭：“你还好意思说我？刚才不知道是谁在那里‘小鹿’、‘小鹿’地喊，吻都用上了，场面那叫一个激烈！现在倒打一耙的本事见长啊！”

我这话一出，效果拔群。王旭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嘴巴张了张，愣是没憋出一句反驳的话。旁边的林小鹿更是“呜”了一声，猛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捂住脸，耳朵尖都红透了，仿佛刚才在雨中主动吻上去的人不是她一样。

千莎被我牢牢按住手，似乎也从中获得了勇气。她轻咳一声，故意用一种甜得发腻的声音对林小鹿说：“就是啊，小鹿。今天晚上睡觉前，等着被我严刑拷打，好好八卦一下吧？一个细节都不准漏哦！”

“千莎！”林小鹿从指缝里发出羞愤的抗议。

王旭也扛不住了，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眼神飘忽：“行了行了！打住打住！谁都别说谁了！赶紧走赶紧走！”那语气，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就在这吵吵闹闹的当口——

“叮铃铃——叮铃铃——”

清晰而悠长的上课铃声穿透雨后的静谧，传遍了整个校园。

我听着这铃声，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故作镇定地说了句：“嗯？现在才开始上课吗？看来我们还没迟到啊。”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边的千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晃了晃我的胳膊，语气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可爱：“浩溪，你仔细听听……这好像是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哦。”

“第……第二节？！”

我和王旭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我只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第二节……”我颤颤巍巍地重复了一遍，猛地扭头看向千莎和林小鹿，“那、那你们两个为什么还能这么淡定地站在这里？！”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笼罩了我。

千莎笑得眼睛弯弯，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狐狸：“因为我们两个已经被班主任特批，今晚可以在寝室复习不用上晚自习呀。所以我们就慢慢走过来了。”她指了指自己和林小鹿。

王旭一脸震惊地看向林小鹿，寻求最后的确认。

林小鹿害羞地点点头，声音细若蚊蝇：“是、是的……班主任看我之前……状态不好，就同意了……”

“也就是说……”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和王旭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绝望和慌乱，“……这里只有我们两个，算、算逃了整整一节晚自习？！还可能被记迟到？！”

空气死寂了一秒。

下一秒——

“都怪你！”我和王旭异口同声地指着对方吼道。

“搞什么不好玩失踪！现在好了吧！被抓到逃课死定了！”我一边吼一边已经做好了起跑的姿势。

“这能全怪我吗？！你不来找我不就没事了？！”王旭嘴上不服，脚底下也开始摩擦地面。

“你是傻子吗？！我怎么可能不来啊！”我气得想踹他。

废话结束！

“快跑啊！”

两人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也顾不上湿透的衣服和泥泞的地面，像两颗脱膛的炮弹般，争先恐后地朝着教学楼的方向狂奔而去，一路上还在互相推卸责任。

“跑快点！要是被教导主任抓到就完了！”

“明明是你跑得慢！腿长了不起啊！”

“少废话！看谁先到教室！”

我们的哀号和脚步声迅速远去。

留在原地的千莎和林小鹿看着我们狼狈狂奔的背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相视一笑。

千莎挽住林小鹿的胳膊，轻声说：“看来，一切都恢复到以往的样子了呢。”语气里充满了欣慰和一丝如释重负。

然后，她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不怀好意”的、俏皮的笑容，凑近林小鹿：“好啦小鹿，碍事的男生们都跑啦。我们回寝室吧，回去之后，可以把你刚才跟王旭……嗯……说的 every word（每一个字），做的 every move（每一个动作），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了吧？”

林小鹿的脸再次爆红，羞恼地跺了跺脚：“千莎！你……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啊！”

两个女孩的笑声和打闹声渐渐融入雨后的夜色中，与远处那两个正在拼命奔跑的笨蛋形成的画面，莫名地和谐又充满生机。

是的，暴雨过后，虽然还有麻烦要面对（比如我和王旭即将到来的训斥），但有些东西，确实悄然回归了正轨，甚至变得比以前更加坚固和明亮。

我和王旭铆足了劲，像两颗湿透的炮弹一样冲回教学楼，一路留下歪歪扭扭的水脚印。冲到教室后门时，我俩都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肺像要炸开一样。

“报…报告！我们迟到了！”王旭喘匀了第一口气，猛地直起身子，声音洪亮得甚至盖过了教室里的翻书声，只是尾音还带着点岔气的颤抖。

瞬间，全班同学，连同讲台上正在批改试卷的班主任，齐刷刷地抬起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们俩身上。

死寂。

只有我们俩湿透的头发和衣服还在“嘀嗒、嘀嗒”地往下滴水，在脚边汇成两小摊污浊的水洼。校服紧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头发糊在额头，活像两只刚从水里捞上来的落汤鸡。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这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恨不得当场刨个地缝钻进去。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我们俩身上来回扫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没好气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一丝火气：“迟到？你们这哪是迟到啊？哪有迟到整整一节晚自习的？说，你们两个到底去哪了？搞成这副鬼样子，打架了？”

“哪有！老师，我们俩好着呢！”王旭立刻否认，脸上堆起他那标志性的、没心没肺的笑容，为了证明似的，还把湿漉漉的胳膊重重搭在我肩膀上，冰凉的湿气瞬间透过我刚有点干意的衣服。

我被冰得一激灵，赶紧嫌弃地推开他：“一身湿透你就别靠过来了！重死了！”

我俩这一推一搡，狼狈又滑稽的样子，瞬间打破了教室里凝滞的气氛，成功把全班同学都逗笑了，低低的哄笑声在教室里蔓延开来。

就在我推开王旭，视线扫过教室时，我看到了惠祺。她也在笑，嘴角弯着一个浅浅的弧度，但她的目光与我对上时，那笑容似乎瞬间淡了下去。她的眼神很深，里面有一种我读不懂的情绪……为什么，会让人觉得有点忧伤？是因为下午操场上的谈话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细想，班主任已经走了过来。

他走到我们身边，捏着鼻子嫌弃地挥了挥手，仿佛我们身上有什么怪味（可能真的有雨水的腥味和汗味）：“行了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丢人现眼了！赶紧地，回寝室去！把这一身湿衣服换了，冲个热水澡再过来！像什么样子！感冒了更耽误学习！”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把我们俩推出了教室门。

我和王旭对视一眼，只好灰溜溜地又往寝室跑。

回到空无一人的寝室，我们都以最快速度冲进卫生间洗漱。热水冲在身上，才感觉冻僵的身体慢慢回暖。等身上水分擦得半干，我们才套上干净的校服。

我从刚才换下来的湿裤子口袋里，摸出那个被我捡回来的护腕——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小火箭，是林小鹿送给王旭的。我把它甩到王旭的床上，正好落在他手边。

“拿着，”我语气随意地说，“别再搞丢了。不然下次我可不去垃圾桶里帮你扒拉。”

王旭拿起那个护腕，愣愣地看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已经有些起毛的绣线，喃喃道：“这个……浩溪你怎么会……”

“哦，没什么，”我一边套着短袖，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就是之前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的二百五，好像叫什么王旭来着，把这好东西给扔了。我看着怪可惜的，想着那个二百五说不定哪天脑子正常了又想要了，就顺手捡回来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王旭突然转过身，猛地一把抱住了我。他的手臂收得很紧，身体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谢谢……”他的声音闷在我肩膀的布料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愣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像之前无数次互相打气时那样：“谢什么。我们俩不是兄弟么。”

“嗯……”他重重点头，抱得更用力了，“是兄弟。”

过了几秒，我实在忍不住了，开始推他：“喂！差不多得了啊！你身上还没完全干透呢！没穿衣服就抱过来，恶不恶心啊！要谢我，等今晚下了晚自习，请我吃顿好的就行！”

王旭这才松开我，眼睛有点红，但脸上已经恢复了往常那种大大咧咧的笑容，用力捶了一下我的肩膀：“那必须的！想吃啥随便点！……呃，不过，”他表情突然一僵，摸出手机按了按，“我手机好像……没电自动关机了。”

我简直无语：“那你还不快去充！想赖账啊？！”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地找充电器、插插座。

等我们俩把自己彻底收拾利索，重新回到教室门口时，距离第二节晚自习下课也就剩半小时了。班主任看到我们焕然一新的样子，脸色稍霁，但还是压低声音把我们俩拎到走廊上训了足足五分钟，内容无非是“高三了要有紧迫感”“不能无故旷课”“要注意身体”之类的老生常谈。

我们俩低着头，老老实实地挨训，不时“嗯嗯啊啊”地应着。

最后，班主任无奈地挥挥手：“进去吧，珍惜剩下的时间好好自习！”

“谢谢老师！”我们如蒙大赦，溜回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