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研讨室里烟雾缭绕,浓茶与烟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气氛凝重。投影仪将现场照片和初步尸检报告投射在幕布上,白惨惨的光映照着每个人疲惫而紧绷的脸。
何羡站在幕布前,用激光笔精准地点着几张特写照片,语气是职业性的冷静:"...多处粉碎性骨折,特别是四肢大关节部位,完全符合高坠伤的特征,判断为死者落地时试图抵抗地面冲击所致。内脏破裂出血情况也与这一判断吻合。单从这些体表征象来看,自杀的可能性很高。"
现勘组长蒋彤接着汇报,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熟练地切换着现场照片:"这是技术人员在天台拍摄的细节。现场没有发现明显的打斗痕迹或可疑血迹,但在天台边缘的栏杆上,发现了多处新鲜的、符合一次性攀爬和摩擦的痕迹,与死者衣物纤维及皮屑初步吻合。综合来看,环境证据也倾向于支持自杀结论,哦对,我还从她制服口袋里找到一个名札,写的是周青合。"
"证据链很清晰了嘛!"技侦科的年轻骨干打了个哈欠,瘫进椅子里,懒洋洋地总结道,"现场无搏斗,天台上也只有她自己的痕迹,尸检结果也支持高坠,这不就能结案了?效率挺高,后面还有一堆积压的案子等着呢。"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低低的附和,连续加班带来的疲惫让众人都倾向于尽早给这个看似清晰的案子画上句号。
解珩安坐在主位,目光沉静地扫过幕布上的每一张图片,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没有立刻表态。他的视线在那些照片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仿佛要从这些凝固的画面中读出更多信息。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一个实习警推开门,哑着嗓子道:"解队,廖局找您,说有点急事。"
"嗯。"解珩安应了一声,利落地站起身,环视着会议室,"那就先按这个方向,把现有证据链做实,准备结案报告。"他顺手将桌上那厚厚一摞现场记录和初步报告推到坐在角落负责记录的郄浔面前,"你,继续跟进,熟悉一下全部流程。报告初步整理出来给我。"
郄浔看着那几乎能挡住他视线的文件堆,心里一阵无奈,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能应道:"是,解队。"
抱着沉甸甸的文件走出气氛压抑的会议室,郄浔拐进了支队长办公室。这间办公室透着一股标准化的商务气息,黑白灰的主色调,所有的文件物品都摆放得一丝不苟,整洁得近乎刻板,就是缺少点人味儿。他将资料在办公桌角落码放整齐,转身准备离开时,目光却被书架最下层一个格格不入的物件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风格迥异的木箱子,材质像是上好的缅甸花梨,深红近褐的色泽在周围冷调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表面有着温润的光泽和行云流水般的天然纹理。箱子不大,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厚重感。
那暗沉的颜色,莫名让他联想到凝固的、干涸的血。一股奇异的感觉猛地定住了他,熟悉,又无比陌生,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某些破碎的、模糊的猩红画面在脑海深处翻腾,试图冲破某种禁锢,却又迅速被更浓重的迷雾覆盖。他不由自主地驻足,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般动弹不得,指尖微微发凉。
"咚咚。"清脆的敲门声,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精准地剪断了那根无形的、牵引着他坠入回忆深渊的丝线。
郄浔猛地回神,胸腔里的心脏还在狂跳。他转过头看去,是那个嗓子沙哑的实习警正探头进来。
"咋那么入迷?叫你两声都没听见。"实习警好奇地往里瞄了一眼。
郄浔脸上瞬间条件反射般地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热情笑容,语气轻快得仿佛刚才那个瞬间的失神从未发生过:"没啥!就是想了解一下解队平时都看些什么书,找找共同话题,增进一下了解嘛!毕竟他可是我的偶像,老那么僵着多不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走上前,顺手揽住那实习警的肩膀,半推半就地把对方带离了办公室门口,巧妙地隔绝了对方探究的视线。回到办公区,他还热情地翻找出几包常备的感冒药,塞到对方手里:"生病了就别硬扛,喝999管用!"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外猛地传来"哗啦"一声清响,像是几沓文件被用力甩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蔡铭溪走了进来,脸上摆出一副无奈又带着点忧心忡忡的复杂表情。
"坏了坏了!"蔡铭溪压低了声音,对着郄浔和几个还没走的同事说道,"因为接警电话记录不清的事,队长正在反思室那边发火呢!我估摸着以解队那脾气,今天负责记录的那小子怕是要脱层皮!走走走,浔儿,你跟我一起去劝劝,人多力量大!"
"我?蔡哥,我还是别去了吧..."郄浔下意识地想推脱,他可不想在这个档口往枪口上撞,尤其是刚经历了刚才那片刻的恍惚。
"哎呀,别磨叽了!都是兄弟,有难同当嘛!"蔡铭溪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郄浔几乎是被他半拖着往外走,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两人磨磨蹭蹭地来到反思室门口,里面隐约传来解珩安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声音,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那股骇人的低气压。蔡铭溪用气声催促郄浔:"进门呐!浔儿!你打头阵!"
他们还在门口犹豫不决,仿佛面对的是龙潭虎穴。身后却传来一串清晰又带着明显不悦的皮鞋声响。两人同时回头,看见法医何羡正板着脸,手里拿着一份新的报告,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显然心情也不佳。
何羡根本没理睬门口这俩"门神",直接抬手"咚咚"两下,不轻不重却带着力道地敲响了反思室的门。
"进来!"门内立刻传来解珩安压抑着怒火的声音,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压力。
何羡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郄浔和蔡铭溪对视一眼,趁机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溜了进去,尽量缩在门边的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化身背景板。
解珩安正对着一个耷拉着脑袋的年轻警员训话,脸色黑得能磨出墨。何羡直接无视了这凝重的气氛,将手里的报告放到解珩安面前的桌子上,语气严肃,直奔主题:"老大,我对周子离的尸体进行了更细致的二次检验和毒理筛查。新的发现——她的□□有陈旧性破裂痕,但破裂形态不符合先天性发育不全的自然特征,高度怀疑是后天性行为导致的。而且,我在她大腿内侧发现了一些极细微的、已经愈合很久的捆绑淤痕旧迹。"
解珩安训斥的话戛然而止。他抬起眼,眉头紧紧蹙起,反思室里落针可闻。他迟疑了一瞬,才沉声确认道:"你的意思是...她生前可能长期遭受过性侵和束缚?"
"对。"何羡的回答斩钉截铁,"但是,蹊跷点在于,我们在她□□内壁、衣物上,甚至体表,都没有提取到任何男性的DNA样本。这太干净了,不符合常理。对方,或者说凶手,处理得非常谨慎老道。这可能涉及到她极其复杂、甚至隐藏得很深的社会关系。这个案子,队长,绝不仅仅是自杀那么简单。"
先前所有指向自杀的论断,在这一刻被彻底推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角落里的郄浔下意识地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嵌入掌心。而解珩安的眼底,风暴正在凝聚。
"还有,"何羡补充道,"在她的指甲缝里,我们提取到了一些极微量的皮屑组织,正在进行DNA比对。如果这不是她自己的,那很可能就是突破的关键。"
解珩安沉默了片刻,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在郄浔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评估他的反应。郄浔立刻挺直了背脊,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
"案子性质变了。"解珩安的声音冷得像冰,"所有关于自杀结案的准备工作暂停。告诉蒋彤,让她带人重新勘察周子离的宿舍和个人物品,寻找任何可能指向性侵或可疑关系的线索。蔡铭溪,你转告朱尔愈,重点分析周子离的通讯记录和社交网络动态。还有,明天我们走访排查周子离的社会关系,你把任务布置下去。"
"是!"蔡铭溪牌“背景板”神色都变得严肃起来。
"何羡,尽快拿出指甲缝里皮屑的DNA比对结果。"解珩安最后看向何羡,语气不容置疑,"我要知道,到底是谁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留下了痕迹。"
何羡点了点头:"明白,我会优先处理。"
解珩安的目光再次扫过角落里的郄浔,语气稍缓:"你,继续整理资料,重点标注所有已知的与周子离社会关系、异常行为相关的信息。发现任何疑点,直接向我汇报。"
"是,队长!"
回到办公室,大家都投入紧张的工作中。郄浔能感觉到,背后那道深邃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这个案子,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而那个冷漠又敏锐的队长,更是像一团迷雾,让他既想靠近,又本能地感到危险。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都只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