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灼像是早知道他要来,看到他一点也不惊讶,甚至还露出了笑意,笑他满头是花的样子。
魏灼手里拿着一个篮子,里面全是桃花花瓣。赵乾煜知道,他是要做鲜花饼,魏灼每年三月都会用桃花做鲜花饼。
“你来了啊。”魏灼的声音倒是和从前一样,甚至他的容貌都没怎么改变似的,还是一双饱满的杏眼,一张脸上除去一双圆眼睛之外都是尖的,连性格都是牙尖嘴利,半点不肯多让的那种。
赵乾煜皱眉,三月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魏灼却只穿了一件浅绿色单衣就出来了。
这风一吹,他身子骨好的人都觉得有些凉意,更别说一身病的魏灼。
但是关心的话没有说出口,魏灼就打断了他,“如果你是来吃鲜花饼的,那我欢迎你。要是你是来让我去上津的,就请回吧。”
魏灼说话轻飘飘的,他甚至都没有问赵乾煜来找他回上津的原因。
想来魏灼看到他就能猜到他的来意,说明之前前来找他的线人和他交流得不算愉快。
赵乾煜最恨的就是他永远一副轻飘飘的样子,永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都不问问我来找你的原因吗?”赵乾煜问魏灼。
但是魏灼这是笑笑,“能有什么原因,不都是为了权吗?”
说完又顿了下,继续说:“要是因为其他什么事,你就不会来找我的。”
“你!”赵乾煜想要反驳,但是却找不到理由去反驳。他来下津之前想了很多自己来找魏灼的理由,老皇帝不作为,西英和北境诸国虎视眈眈,内忧外患全部想了一个遍。
但是来到这里后却被轻飘飘概括成了一个字,“权”,偏生赵乾煜还无法反驳,因为这一切的根源,不就是一个权字吗?
魏灼看到他语塞的样子,说:“你是我带大的,我能不知道你吗?”
这句话彻底惹火了赵乾煜,赵乾煜讨厌魏灼永远一副淡定的模样,永远一副我已经将你看透的模样。
所以他开口便带着火气:
“那你又知道什么?你知道现在西川边境局势有多紧张?还是你知道北境诸国去年开始就不上供金银了。”赵乾煜话锋一转,“或者你又知道,你自己选的,扶持上去的君主如今只会贪图享乐,天天大兴土木,朝廷被他那个皇后的母系家族控制完了?”
“啊?你这些都知道吗?”赵乾煜说完这一大箩筐话,才觉得稍微气顺了一点,但是看到魏灼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更加生气了。
他本来以为魏灼会好好思考一下他刚才说的那些事,但事实上魏灼只是不紧不慢折下一支桃花,放在篮子里,然后抬眸看他,说:
“哦?但是你说的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魏灼用眼睛睨了一眼边上的桃花树,说:“和我有关系的,是今年的桃花开了多少支,或者是我后山的笋,长势怎么样。”
“难道这一切就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难道和我有什么关系吗?”魏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忍不住上扬。
赵乾煜找不到反驳的话了。魏灼好像又在争吵中占了上风。
赵乾煜语塞,和魏灼吵架,能吵得过才怪?!赵乾煜自己心里对自己的吵架实力清楚得跟明镜儿似的,但是就是说几句就会和魏灼吵起来。就像是天生八字不合一般。
对,是天生不合,他和魏灼一定是天生不合。
赵乾煜都快觉得自己要铩羽而归的时候,魏灼突然动了。
兴许是魏灼感觉到了一丝凉意,他缩了缩脖子,然后转身朝着木屋走去,“你进来说吧。”
赵乾煜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踩了一脚带着花瓣的泥,思索了片刻,把马拴在了原地,跟了上去。
木屋不大,四处堆放着书籍,随意又散漫着摆放着,旁人落脚都成问题,赵乾煜走进去都要小心翼翼的。
但是反观魏灼,他好似不在意那些书一样,直接踩上去也无所谓。他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一副茶具,点了一壶茶,邀赵乾煜坐下来。
赵乾煜看着自己满脚的泥,说,“脏。”
魏灼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说:“我都没嫌弃怎么你还不自在呢?”
赵乾煜这才盘腿坐下。
“倒是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赵乾煜坐下之后,魏灼说了一句。
算起来,他离开上津也已经七年了,而且他离开上津的时候赵乾煜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样子,更别说如今的赵乾煜,早就已经不是当初那么稚子了。
赵乾煜有些受不了魏灼打量的目光,一直低着头,尽量不去接触这种目光。
魏灼面对他的回避也不恼,自顾自给自己沏茶,然后问赵乾煜,“你又是怎么从上津出来的呢?如今你父皇也是把你软禁在上津呢。”
赵乾煜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暗叹:魏灼他果然什么都知道,连自己被软禁在上津这件事他都知道。
要知道,这次皇帝召他回来用的休养的名号,又有几个人能知道这其实是种软禁呢?
“我找了人假扮我。”赵乾煜如实给魏灼说了,但是没有说那个假扮他的人正和明霜一起,在上津溜那些一直盯着他的眼线们。
魏灼放下茶盏,挑眉道:“金蝉脱壳?不怕被发现吗?”
赵乾煜摇头,“就皇帝和其他人派来的那几个歪瓜裂枣,还发现不了我已经不在上津了。”
“那看来你很相信明霜和那人不会被提前发现。”魏灼一阵见血地点出了赵乾煜用的计谋。
总是这样,赵乾煜觉得自己在魏灼面前根本就一点秘密都没有。
赵乾煜感觉到了深深的挫败感,明明他一句明霜都没有提,但是魏灼就是知道帮助他的是明霜。
看来不仅是自己在他这里安插了眼线,魏灼在上津,也应该有自己的眼线。
当然,赵乾煜的挫败魏灼都看在眼里,他像是开玩笑一样问:“怎么呢?小白被我猜中了心思不开心了?”
赵乾煜听到这个称呼之后骤然抬头,目光死死盯着魏灼。
他竟然叫他小白?他竟然还好意思叫他小白?
为什么叫小白,这不得不提他九年多之前的一件事了。
赵乾煜其实是有表字的,他十岁那年,魏灼有一天晚上喝了一坛子酒,抱着他说了好多话,最后一直问他有没有表字。
赵乾煜其实是不想搭理醉鬼的,但是被魏灼实在烦得没办法,就实话实说:“没有!”
谁会给一个十岁的孩童取表字啊?赵乾煜真的觉得魏灼醉得不清,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赵乾煜记得当时魏灼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亮,捧着他的脸说:“那你以后就叫小白?好不好?”
那也是一个春天的夜晚,赵乾煜记得他们当时住的院子里面也是种了一株桃花树。只是那株桃花营养不良似的,只开了零星几朵。
赵乾煜还记得当时听到魏灼说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只觉得愤怒。小白?这怕不是什么猫猫狗狗的名字?他魏灼还真当他赵乾煜是他的狗了吗?
但是赵乾煜根本就没有反驳的机会,因为魏灼说完这句话就倒在桃花树下呼呼大睡,任赵乾煜怎么摇他都弄不醒。
赵乾煜生气,踹了好几脚那棵桃花树,零星几朵桃花全部落在魏灼身上。反而衬得魏灼美得似妖一般。
赵乾煜看呆了,晃神好久才想到这家伙根本就没有他外表那般美好,刚才才给自己取了一个像狗名的表字。
赵乾煜从那之后就一直避着魏灼。
直到半个月后一次偶然碰到,魏灼像是不知道赵乾煜有意避他一般,看到他之后笑了笑,说:“小白?好久没见到你了。”
赵乾煜以为醉鬼不会记得他酒醉后说的事情,但是魏灼可能就算变成了醉鬼也比较与众不同吧。他还记得他给赵乾煜取得这个唤狗一般的名字。
并且,细致如他,竟然一点没看出来赵乾煜这么久因为这个名字生气,一直避着魏灼。
赵乾煜感觉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面,根本拿魏灼没有一点办法。
而现在,魏灼竟然还敢提小白这个名字?
赵乾煜厉声说:“你休要再如此叫我?!”
魏灼放下茶盏,说:“怎么呢?我以往不都是如此称呼你的吗?”魏灼说得真切,反而显得错的好像还真成了赵乾煜似的。
赵乾煜太明白魏灼颠倒是非的能力了,决定不和他掰扯这件事,直接和他说正事,“我这次来的目的是,是希望先生与我一同去上津。”
赵乾煜刻意板着一张脸,故作正经。
魏灼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
这一笑就一发不可收拾,一直笑得他自己东倒西歪,甚至开始咳嗽。
赵乾煜面上挂不住,但是还是坐得笔直,“有什么好笑的吗?”
魏灼像是没有听到他这句话似的,一直在笑,边咳边笑,甚至笑得用衣袖去抹眼泪。
赵乾煜听到他越来越激烈的咳嗽声,有些不虞,想着贺勇说得也许是对的,魏灼应该是有肺病的。
过了好半晌,魏灼才停下来,没有继续笑了。
魏灼端起茶盏,浅泯一口,问赵乾煜:“你是不满意你父皇如今的样子吗?”
赵乾煜稍加思索这句话,然后点头。
魏灼放下茶盏,目光如炬,说:“那你知道吗?你叫我先生的时候,和你父皇,简直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是叫我的,小先生。”
赵乾煜愣住了,因为在他的认知里面,没人说过他和皇帝像。他是武将,自小就喜欢舞刀弄枪,但是皇帝是文官,靠着一手风花雪月的诗词讨得长公主的喜欢,才获封得异姓王。
但是现在,魏灼却说,他和皇帝几乎是一模一样。
赵乾煜不理解,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像了?
于是他问:“哪里会像?我自然是像我母妃多一些的。”这是大家的共识,连皇帝都说过,他其实更像他的母妃。
魏灼眼睛上抬,还回忆了一下赵乾煜的母妃到底长什么样。后来发现实在想不起来,索性作罢。
“你说如此就如此吧。”魏灼甚至懒得争辩一下。
但是赵乾煜却开始咄咄逼人,“你说!我和他到底哪里像了?”
魏灼认真想了想,还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与他一般,他那个时候比你大一点,也是坐在我的对面与我一同饮茶,说让我帮扶于他。”魏灼说完之后给出了对比,“你们两个的神态,动作,说的话,其实都差不多。”
魏灼还记得那可能是十二年前,或者更早,还是青年的赵生宁找到他,说要他的帮助。
那个时候的魏灼远远没有如今这般从容且冷静,他们畅谈了一晚上,挥斥方遒,仿佛安定江山这件事只就在他们言谈之间就可以做到。
赵乾煜还没有赵生宁的野心,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做得比赵生宁好?魏灼想不明白小时候那么可爱的小娃娃,怎么长大之后如此自大且不自量力。
“那为什么你要帮他但是不帮我?”赵乾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异常冷静,甚至接受了一部分他和皇帝像这种言论。
“不都无济于事吗?你和你父皇本质上是同一种人。”这并不是魏灼想说的理由,但是他想说的那个理由确实没什么必要说出口。
赵乾煜细细斟酌了魏灼的话,却还是在疑问:他真的和皇帝像吗?
那魏灼,看到他的时候,又是不是只在看他?
他父皇是魏灼的老狗,而他,是魏灼的小狗。反正在他魏灼眼里,不过是两条狗而已,又有什么区别呢?
赵小白:我要当唯一的狗汪汪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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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