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简大闭了闭眼睛,像是忍着极大的痛苦。
魏灼转过头,松开一直握着的手。
他知道,他有赌对了。
赵乾煜和明霜全程就是陪衬,但是听到简大说的这句话,他们就知道这一趟应该没有白来。
“你和小青,到底是什么关系?”魏灼问出的第一问题是这个。
这也是简大最不愿说的事情。
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始回忆:
“我与她相识在香亭,其实我最开始是不喜欢那地方的,但是上津叫得上名字的公子哥都去那里,所以我也跟着去那里,而小青,就是老鸨给我带来的第一个姑娘。”
“她和大多数勾栏女子都不同,她懂诗词歌赋,她有理想抱负,她想攒够钱就回她的家乡下津去。”
“她说下津很荒凉,人人都烧煤,她的母亲也是这样的,她想要好好攒钱回下津让她母亲不去烧煤了。煤灰吸多了,人的身体就会变得不好。”
“她还说,她要是一个男儿,她就要参加科举考试,她要当官,她要改变下津的现状。”
“我那个时候很欣赏她,她生如蝼蚁,但是却从来不信命,就算是在勾栏瓦舍之地也保持了自己的一份清明。”
“后来我经常去香亭,每次去都和她聊天,有时候还会偷偷带她溜出去玩。我那个时候想的是,等那一年过了,我就向父母请命,让他们同意我娶了小青。”
“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简二,他会那样做......”
简大说不下去了,这两年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件事,如今一想,只觉得自己心绞痛,痛得简直不能呼吸。
“简二到底做了什么?”魏灼循循善诱,配上他一脸无害的表情,却是很让人安心。
“简二和我,从小关系就不算很好,他因为小,特别喜欢抢我东西。但是我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件事,直到他长大了,开始抢,我的女人了。”
简二知道简大喜欢小青之后,不仅强占了小青,还把她当狗一样羞辱,最后小青被玩弄至死。
最初,简二只是喜欢抢简大的玩具,帛书,后来,简二学会和和简大争宠,他要身边每个人都爱他要比爱简大多。
最后,简二抢了简大的女人。至此,简家两兄弟彻底决裂,再也没有和好过。
明霜听完之后都觉得简二到底是个什么神经病啊,他吐槽,“那他都这样了,你最开始还帮他瞒着干嘛?”
简大眼色一暗,说:“他毕竟是我弟弟。”
“他也就仗着他是你弟弟,所以才为所欲为的。”明霜说。
简大苦涩一笑,“要是知道他会长成这样,小时候我便不会一直忍让他。”
赵乾煜听完之后只觉得简大可悲,自己在意的人都不能保护,还要在意所谓的兄弟情。
“所以,你们找我打听这件事,到底想要做什么?”
“春日宴,告御状。”魏灼没有隐瞒地说了出来。
简大先是低了低头,最后轻声叹气,他也知道他弟弟作恶多端,死反正是不至于死,但是脱层皮是肯定的。
但是人犯了错就是要长记性,不然,就会一直犯错。
“那你们需要我怎么做?”
魏灼和赵乾煜相视看了一眼,然后问:“春日宴你会参加吧?”
简大点头。
“那到时,把今天这个话,再说一遍就好了。”魏灼说。
简大没做什么反应,毕竟要他亲自告发自己的亲弟弟,那内心自然是会挣扎一下的。
魏灼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带着明霜和赵乾煜二人准备出去了。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简大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魏灼淡定回复,“魏灼。”
不久之后的春日宴,这个沉寂多年的名字将会再次回到大家的视线之中,简大只不过比他们早知道了一会儿罢了。
而且,从简大挽留魏灼离开开始,他就是魏灼这个阵营的人。
瞒着他也没什么意思。
简大听到这个名字愣了好久,才把刚才那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青年和这个传说中的名字联系起来。
然后他哈哈大笑了好久。
简二,和太子一行人,又怎么有能力斗得过这位?简大算是想明白了为什么太子最近这么谨小慎微。
原来他们的对手,是这位?
而同时,简大该考虑的是,他们简家的站队。这次站错,可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了......
魏灼和赵乾煜他们走出来的时候,明霜忍不住问了:“你怎么知道说那些话简大会告诉我们他知道的实情啊?”
明霜着实没有看懂魏灼的操作,魏灼就提了一些有的没的,简大竟然还真的全盘托出了。
“我不确定简大会说啊,我那个时候其实也在赌。”
“赌什么啊?”
“赌简大是不是真的如今天我们听闻的那样,和小青情真意切。”魏灼看了他们一眼,说:“看来我赌对了,这个简大,却是对小青情深意重。”
“那就算是知道小青是简二杀的,不能证明小青的身份,那又有什么用啊?”明霜问了一句。
他们此局高明之处在小青的身份并不普通,她是年迈有功的右丞相唯一的孙女,到时候真相揭露,不管是出于什么考虑,皇帝都会给右丞相一个交代。
但是现在却少了最重要的那一环证据。
如何证明小青就是右丞相的孙女,这一点极为重要。
可是那块玉......
关键的那块玉不见了,魏灼也为这件事烦恼。
“先把这件事说出去,再让右丞相去查到底是不是,毕竟下津能证明小青就是右丞相女儿的女儿的人还有很多,只要右丞相速度够快,就一定可以找到线索证明小青是他孙女的。”魏灼开口说,他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同时,赵乾煜你派你在下津的人先查着,有什么线索第一时间往上津送。”
这件事也是魏灼思虑不周,竟然把全部希望寄于那块玉上。确实有些莽撞了。
离春日宴还有一天了,这个时候再去下津找线索,明显来不及了。只有先把这件事捅出去,自然会有人去找线索。
但是如果找到线索再说这件事,说不定会被各方势力压下来。
春日宴是最合适的场合。
所以魏灼准备破釜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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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宴当天,整个上津有头有脸的人天不亮的时候就开始起床准备,就是为了这一年一度的春日宴。
魏灼倒是不在意,照样睡到日上三竿,眼瞅着春日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才准备出门。
赵乾煜和明霜一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他起床。
等到快不耐烦的时候魏灼才施施然出门还吐槽他们急什么。
三人简单吃了点东西,就骑马往皇宫里赶。
因为要照顾魏灼,所以他们走得比平时慢一些:魏灼身上的伤还没有好,那些看起来吓人的伤口和淤青,经过一天的休整,变得更加吓人了。而且魏灼还时不时抽痛一声,让赵乾煜不得不放慢速度,深怕扯着他的伤口了。
那为什么是三个人呢?
本来明霜是不能去的,因为他没有邀请函,但是简大那天之后送过来了两张邀请函,明霜也能蹭着这张邀请函一起去了。
于是三个人就慢悠悠穿过了上津的大街,来到了皇宫门口。
皇宫里今天异常的热闹,其中被众星捧月围在中间的就是赵乾苏。
赵乾苏长得好看,但是区别于赵乾煜阳刚的好看,他的长相有种玉面书生的感觉,和魏灼是同一卦人。但是魏灼面相看久了是舒服,而赵乾苏看久了就会感受到几分凶狠。
周围的人都围着他说话,大家都妄图给他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因为他代表着这个皇宫下一任的权力中心。
他习惯了这样的众星捧月,但是今天难得有些忧虑。赵乾煜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刺,永远嵌在他的肉里,让他不得安生。
周围人来人往,去没有人能让赵乾苏的目光聚焦。
等到下人通报说赵乾煜带着明霜和另外一个人来了的时候,赵乾苏才感觉到几分安心——这才对嘛!
赵乾煜要是不来,赵乾苏才会担心他是不是又在憋什么坏招,他来了,倒是说明他不过就是那点手段。
春日宴是在皇宫的御花园之中举办,三月桃花开得繁茂,加之前天下了雨,花瓣稀稀落落散了一地,桃花香扑面而来,确实够有雅兴的。
赵乾煜一进来就成为了绝对的视角中心。
实在是因为他太出名了,皇帝二子,西川王,战功累累的少年将军,随便哪一个名头拿出来都是被人巴结的对象。
这家伙却一下子凑齐了三个。
来这里的都是人中龙凤,自然不是什么不识大体的人。他们知道这位二皇子和太子之间那些不可言说的竞争,也知道如今上津人人自危,生怕自己站错了队。
但是好在,除了明家,还没有哪个大家族直接了当地站在赵乾煜后面,大家都在观望,都在等最好的时机。
这个时候更是要小心谨慎,既不能得罪太子,也最好不要得罪二皇子。
刚才还围在赵乾苏旁边的一圈人,谨小慎微地拉开了和他的距离。大家都表现得不算很明显,但是赵乾苏就是注意到了。
他的目光仅仅看着赵乾煜他们三人。
等到赵乾煜走到了他跟前的时候,赵乾苏才露出了一个虚伪的笑容,说:“好久不见。”
哪晓得赵乾煜是一点面子都不卖给他哥哥,直接无视了赵乾苏,走到了一边,沉默地扫视着宴会上的人。
这宴会上的大部分人他都是不认识的,但是不难从他们的神色或者站位看出这些人大概在上津是个什么样的地位。
魏灼在旁边说:“这种大场面不多见哦。”
明霜在旁边说:“哪里不多见?赵乾苏和他的一帮走狗,不是时不时都在上津举办各种活动吗?偏偏皇上知道了还不说,就由着他们这般胡闹。”
魏灼笑了,“这算什么胡闹?不都是上津权贵之间的聚会吗?赵乾苏有这样的野心,自然要拉拢权贵啊。”
“......”明霜没有再说什么,道理是魏灼说的那个道理,但是他就是看不惯赵乾苏这副样子。
赵乾煜提醒他们,“人多眼杂,少说话。”
魏灼却不在意,“他们又不认识我。”
认识他的人估计得是今天在场这些人的父辈了。
赵乾煜看着他仗着一副他在上津出名的时候在场大多数人都还是小娃娃的这个事儿在那肆无忌惮和明霜一起吐槽这个春日宴上面的糕点难吃,有些头疼。
但是他一向是管不住魏灼的,索性就任他去了。
直到传唤的人,说了一句“陛下来了”,魏灼才停下来,看着赵生宁缓缓出现在了春日宴的入口。
魏灼多少年没来上津就多少年没有见过赵生宁,倒是没有想到赵生宁老了这么多。赵生宁年轻的时候长得好看,来了之后骨头挂不住肉,肉稍微松弛下来,没有了年轻时候的英气,变得不好看了。
看来他这么些年当皇帝也当得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轻松。
魏灼早几年还想过自己要是再次见到赵生宁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会不会说很愤恨他?但是如今这个答案终于出来了。魏灼已经没有任何特殊的情感了,他早就看淡了。
他赵生宁当年大逆不道,魏灼是帮手,他赵生宁这么些年暴政害民,魏灼是帮凶。
站在历史的宏观角度来看待这件事,魏灼和赵生宁已经是分不开的了。但是“魏灼”已经死了,所以他和赵生宁之间的爱恨情仇,在他“死”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魏灼觉得自己已经和赵生宁没有关系了,所以就算是看到他,也觉得毫无波澜。
皇帝一进来就看到了魏灼。
区别于他的是,魏灼这么些年其实没怎么变过,甚至连神色,都和七年前一般无二。
魏灼浅笑着,应该是刚才在说什么有意思的事。他就这样看着赵生宁,眼里无仇无恨,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是的,就像是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他。
同时,赵生宁也看到了魏灼脸上的伤,这件事他倒是没听到探子说。他心一紧,不知道魏灼除了脸上之外,其他地方有没有伤。也不知道,这个伤到底是谁弄的。
谁那么大胆敢动魏灼。
但是赵生宁什么话都说不出楼,他只觉得喉咙发涩,张了张嘴,憋出了两个字:“阿灼。”
这声阿灼无人应答,但是大家都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向了站在二皇子旁边的魏灼。
魏灼早些年也是经常被人用目光包围,所以他在这么多目光中丝毫不怯场:
迎上赵生宁目光,说:“陛下不必如此亲近地叫我。”
在场的好多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不知来历的公子竟然敢如此对皇帝说话?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但是大家都还没有震惊完,更震惊的一幕就出现了。
皇帝听到魏灼说的话还丝毫不恼,快步走到他身边,说:“这就是你说的我们总会见面吗?”
魏灼点头。
皇帝却又把目光放到了赵乾煜身上,说:“那你如今站在他的身边,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