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帝即位第三年以雷霆之势镇压四方蛮夷,随后天下大安,又逢上天垂爱庸朝境内雨顺风调,迎来了历史上不多得的太平日子。
宁川府居于大庸王朝的南部地区,水系交通发达,是贯穿南北往来的必经之路。商船、商人络绎不绝,偶尔还会碰上西洋商人乘着大船载着海外的稀罕物件运往京城。正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宁川府成了庸朝境内最为繁华的地方之一,若是想要什么稀罕玩意儿在宁川府都可以寻上一寻。
宁川府下设了七个县,其中以道南县最为热闹繁华。道南衙门坐落在柳溪镇,商船往来必经的杭河也不过在柳溪东边五公里处,河道口码头县令几乎每年都组织人翻修,沿边的商铺也已经十分健全,县尉还给码头配上了专门的巡查人员,往来客和本地居民商贩的安全都得以保障。由此柳溪镇便渐渐成为了宁川府的焦点了。
而距离柳溪镇最近的村子叫做良景乡,在这儿正上演着一出热闹的戏码。
二月正午的阳光晒在人身上暖烘烘的,万树抽出的嫩芽、村道旁零星也长出了些野花,给这世界覆上了勃勃的生机,一切都让人颇具喜意。
但盎然的喜意明显没有落到良景乡数一数二的姜家身上。
“这算什么事儿?我们姜家对柳杏儿怎么样,大家伙都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吃喝好生供着,稀奇古怪的玩意想要我家裕礼都给买着。
当初是你柳秀才求着非要把她嫁到我家,现在不到半年又来说要合离,做什么美梦?”
白秀莲叉腰站在自家大门前大声怒吼,一点也没了平时的温柔模样。
柳河是镇上的秀才,在家开了间私塾教十来个孩子开蒙。家境算是不错,年前刚把女儿柳杏儿说与姜家。
“姜嫂子,有话咱进去说。别在门口让人看了笑话。”
柳河本就尴尬脸上,更是增添了对小女儿柳杏儿的丝丝怒火。这孽女可真是让他丢尽了脸面,但一想到女儿攀扯上的黄府少爷,不得不硬着头皮听白秀莲的斥责。
要说这黄府在柳溪镇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宁川府府城的本家三老爷前年升为了京官儿,连带着柳溪镇旁系也水涨船高。连知府大人都对黄家礼让了几分,小小的柳溪镇上谁还敢触黄家的霉头。
想到黄三少爷的许诺,柳河把姿态放到最低,垂着头压低声音道:“姜嫂子,我自是知道你们对待杏儿那是千般好万般疼,但我这也是没办法啊。您就发发善心,叫上姜大哥咱们好好商议商议,什么条件都好说。”
白秀莲瞧着柳河那低眉顺眼的样子,嘴角一撇,“你们读书人自是会说这些好听的话,到底存了什么心思,我还能不知道?要合离不可能,只能是我家裕礼休了她。”
“不可!”柳河听到这话,看似低顺的脸瞬间变得扭曲。
“姜嫂子,我好声好气与你商量,你要非这样把事情做绝了,也别怪我不客气。”合离说出去还好听些,真要是被休弃,就算是做妾那黄府的门杏儿也是万万进不去的,更别说成为黄三少的岳父了。
“柳叔,准备对我娘怎么个不客气法?”
姜裕礼老远就看到他娘在门口说话,走近几步才发现是他的岳父柳河。不由地想起了他那闹腾至极的妻子。
柳杏儿生的俏丽,柳眉杏眼鹅蛋脸,让谁瞧了都要夸一句,就这性格着实是不讨喜,打进门起原本平和的家里隔不一阵就鸡飞狗跳,前几天更是无缘无故回娘家说什么也不回来。
他今日去镇上办事,从挚友齐博源那边听了些流言蜚语,此时又闻柳河说出的狠话,黑色的眸中闪过几分不耐,转念心中已是有了成算。
柳河闻言转头看到了他现在名义上的女婿姜裕礼。
姜裕礼约莫着五尺有九,剑眉星眸,面皮白皙,二十岁的年纪就已经是秀才功名。
家有百亩良田,却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少爷,反而农忙时常常跟着佃户下地,所以身材略显精壮,一身天青色长衫穿在他的身上丝毫不让人觉得老气。
此时,蹙起的眉头和目光里微微燃起的怒意冲淡了他脸上常年面无表情的显露出的冷淡之意,比平时有了人情味儿,怎么看都端得是一副英姿飒爽的好儿郎模样。
姜家算得上是个富户,甚至称得上是小地主,这十里八乡抢手的人家。不然去年他也不会不顾柳杏儿的意愿将其许给姜裕礼。
这孽女若早说与黄府上的三少爷交好,哪还还有这档子事!
黄家家大业大,背后还有大人物走到哪儿腰杆子都硬邦,这姜家还是差了点。
“贤婿莫怪,只是话赶话说到了这儿,万万没有其他意思。”柳河堆起笑脸打着哈哈。倏尔想到姜裕礼对他的称呼,这是有戏?
“娘,让柳叔进来坐吧。在门口实在是不像话。”姜裕礼没回话,信步向前打开院门,转而向柳河点了点头示意让他进来。
柳河不是第一次来姜家,但每次来都会感叹姜家的青砖瓦房着实不错。
房子坐北朝南,一进院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青砖黛瓦的工字型主屋,东西两侧都是厢房。
主屋里住着姜守业夫妻俩,东面三间屋子分别住着姜裕礼和弟弟姜裕信,空出来的房间里留作客房,有时候亲戚来家便住在这里。
西边则是妹妹姜瑛的住所,另外一间空房则是放了些杂物。厨房建在后院贴近西厢房的位置。沿着西侧过道穿过主屋便是后院了。
姜家虽然富足,但还是保留着村里爱好养牲畜的习惯。
后院东侧盖着间牛棚,棚子里歇着一头大黄牛,另一头则被佃户拉出去耕地了。
最北侧圈了片地方养了两头猪,不为着卖钱,只到了逢年过节时给亲戚们送点礼,再留些够自家吃就好了。贴近猪圈处,用栅栏圈了六只母鸡,一只公鸡,也还是为了每天能上口鸡蛋。
姜守业常说,人生在世,忙忙碌碌不就为了口吃喝,既然咱有这条件,何必苛待自己。回到前院,除了沿着墙垣除了种着一片水灵灵的小青菜外,其余地方多散落着几簇鲜艳明丽的小花。
“爹,柳叔来了。”
“裕礼,叫你岳父来屋里头坐。”姜守业的声音从厅堂里传来,人却没有出门迎接。
“还什么岳父?人家是来替柳杏儿合离的!”姜母嗤笑一声,扭头奔着厅堂走去。
姜裕礼领着柳河进了屋,只见他爹坐在椅子上一脸凝重。
“姜老哥,我这实在也是没法子。你也不是不了解杏儿那丫头,脾气一上来轴得很,若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没法活了。”
“杏儿丫头,到底是为什么要合离呢,是嫌裕礼对她太冷淡了?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教育裕礼。”
“改什么改,裕礼虽是打小就不爱说话,但办事儿上可一点不含糊。再说了柳杏儿在咱们家要什么裕礼给买什么,嫁过来这半年连个饭都没舍得让她做过,连瑛丫头才十三岁都比她做活多。”
白秀莲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反正要分开可以,只能是我家裕礼休了她柳杏儿。”
姜守业咳了两声,没接话,抬眼瞥了瞥自家的大儿子,沉吟半天,道:“儿啊,你是怎么想的?”
“合离,不是不行。但敢问柳叔镇上的传言,是真是假?”柳河一听这话,毫不犹豫道:“没有的事儿!”
“我还没说什么传言呢,柳叔这么激动干什么?”姜裕礼一看柳河这反映,心里的八分猜测也落到了实处。
春季乍暖还寒,远不到闷热逼人的地步。但柳河脑门上已然开始隐隐冒汗,嘴唇抖了又抖,也没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姜裕礼微微抬眸,刻意压了压声音,说:“柳叔,我与杏儿成婚已有半年。这半年内,我虽多在学院读书,但从成婚前夕再加上旬假在家休息时的所见所闻,我对杏儿也算是有一定了解。这婚不能你们说结就结,说离就离。你和柳杏儿拿我们姜家当什么?”
“到底什么传言,裕礼,你快说!”白秀莲脑海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但她隐隐又觉得这就是真相了。
“柳杏儿和黄府的黄思......”
“不要说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柳叔,我还是这句话,合离可以,但要看你柳家愿意出什么筹码了。”姜裕礼话音未落,他娘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好啊好啊,你个柳河看起来人模狗样,私下却养出这样的闺女,我和该把这事儿宣扬出去,让柳杏儿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浸猪笼!”
白秀莲怒不可遏的站了起来,忍不住上前给柳河两个大嘴巴,以解心头只恨,就连姜守业也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捏紧了手中的茶杯。
“娘!”姜裕礼赶忙拦下了他娘。他是巴不得立刻送走柳杏儿,提条件也只是让他爹娘出口恶气。但万万不为了这样腌臜的一家人让自己阿娘受了伤。“娘,别动气。儿子自有想法。二弟快放学归来,你先和瑛儿去做饭吧。咱们饭时讲,信我。”
姜裕礼安抚着他的娘亲。白秀莲看到他这副紧张担忧地样子,一股心酸涌上心间,闷声答应着出了门。
“一百两银子。”柳河眼眶微红,攥紧了拳头狠下心,终于做了决定说:“我出一百两,换你和杏儿合离。”
“柳河,你太没有诚意了。你的好女儿在我家这小半年就花了七八十两。”姜守业闻言大怒,将茶杯掷在地上,清脆的声响也震动了柳河的心。
“什么!这这这孽女。”柳河心里一阵痛,这钱可一点儿也没花到自己身上!
“二百两银子。我立刻写合离书。”“贤婿,家里实在是没有那么多银子,你看......”
“那就免谈。”看到姜裕礼和姜守业的态度,柳河觉得这二百两,不出是不可能的了。只好咬紧牙关答应下来,同时心里默默劝慰自己,杏儿可是要跟黄三少的,这二百两啥什么。
忍着心痛柳河急匆匆地回家筹集了二百两,最后捏着这薄薄的合离书,走出了姜家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