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来而复往,抵达府邸时,林意映前脚刚踏入宅院,就感到数道直窥自己的视线,如芒刺背。
她眼神一瞥,发现许多仆从正用难以言表的复杂神色窥向她。
这些眼神绝非善意,似有不解,还有寒心,以及埋怨?
就连一旁的夕云也是一副愁容窥着她。
她微微蹙眉,有些困惑地看向夕云,“阿云,你怎么了?”
夕云眉头拢拉,嚅嗫道,“奴没事…是…郎主他……”
一提到佘靡,她便神情烦闷,随口一问,“他能怎么了?”
夕云珉着唇道,“昨夜,郎主宿在娘子房中等了一宿,今早奴仆们去唤…发现郎主他病倒了。”
闻言,林意映倏然怔住,她有些意外,佘靡竟然会生病?他不是不死不灭之魂吗?怎得竟会病倒?
可仔细一想,这反派如今也所附的不过一个孱弱之躯,到底还是**凡胎啊。
而更让她意外的……竟是夕云说他宿在自己房中等了她一宿。
他缘何如此?
莫不是……内心在盘算什么?加害于她?
林意映深吸了口气,内心充满戒备,她抖擞精神,满身警惕地大步返回自己的卧居。
她倒要看看佘靡想耍什么花招!是否在装病!
推开门,走进内室,她便看到了躺在自己榻上的佘靡。
那一刹那,她满身的防备好似被一股无形之力遏制住,泄了气。
榻上的佘靡穿着白色寝衣,乌发披散,额前发丝湿漉,面色极为苍白,他阖目宁静,眼皮泛着明显的薄红,浓密的睫羽上湿濡一片,顺着眼角还处有明显的泪痕。
看上去易蹂易碎,可怜至极。
林意映紧蹙的眉头松开,她鬼使神差朝榻上男子靠近。
刚到他近处时,佘靡像是已有察觉,缓慢睁开了眼。
漆黑的双瞳睁开刹那,林意映窥见了他眼底泛红的血丝,那双黑黝黝的瞳孔剧烈颤动着,里面压抑着悲怆,阴翳……以及还有让人琢磨不透的情绪。
袖中的手缓缓伸了出来,瘦削的指骨如同他此刻的肤色一样苍白,淡色的唇瓣上扯出一抹弧度,佘靡哑声唤她,“阿缨,你回了。”
嗓音飘渺,如幽风缠锁喉。
林意映赫然感到一阵冷意,她没有去触碰他伸来的手,反而下意识后退一步。她的心头愈发闷闷的,不止如此,整个房间都泛着一股诡异的沉闷,压抑。
她不想跟佘靡在同一间房内待太久。
“你……好好休息吧。”她仅留下这一句,便转身欲离开。
谁知她脚步刚朝门前走了几步,身后发出砰的声响。
她扭过头,便看见从床榻上滚落在地上的佘靡。
“别走………”他噏动唇瓣,以狼狈之姿趴在地上,如丝绸的黑发也铺散开来,双眸刺红含泪,修长的指骨扭曲弯起,压得发白,试图撑起身子朝她爬来。
这一幕没由来让林意映心慌意乱,她想走,可双脚却像被黏住了似的,再难抬动。
须臾,她抿了抿唇,还是上前搀扶起地上过度虚弱的青年。
“你再掉下来,我就不扶你了。”她冷冰冰地说。
佘靡的脊背几不可察抖动一下,长睫颤动垂下,遮蔽眼底呼之欲出的恐慌,他似条黏腻的毒蛇,紧贴在林意映的手腕上,泛红的鼻尖抵着女子温热的肩处,嗓音抖颤,“靡听话……”
林意映好不容易佘靡搀扶到榻上,正要离开,却发现她走不掉了,半个臂膀都被佘靡的身子黏上,怎么也甩不掉。
林意映顿感一阵头皮发麻,试图从佘靡手中扯出自己半个被桎梏的手臂。
“滚开!别碰我!”林意映感到一阵恶寒。
饶是生病,佘靡的手劲依旧大到强劲,她见挣脱不出,便去掰扯男人遏在她腕上的十指。
几根苍白瘦长的指骨被她猛地掰折,发出骨头咔擦脆响,佘靡终于疼得松开了她,眼底泪珠坠落,他倒在榻上,脑袋还在不停向她贴去,嗓音沙哑乞怜,“别走…别走……”
林意映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
直到房门阖上的一瞬,她还能清楚听到屋内传来的嘶哑尖锐的幽鸣声。
“阿缨,你要去哪儿,回来…回来!”
站在门外的林意映惊魂未定,心脏砰砰乱跳,暗想,她就不该一时心软去扶反派
*
佘靡独自连续卧榻三日,病色不见一丝好转。
而他又不愿奴仆上前伺候,更不愿婢女喂食。
在不知第几次将婢女撵走时,夕云一脸愁容地对林意映说,“夫人……郎主抗拒下人们伺候……”
闻言,林意映眉头蹙起,冷哼一声,“这都病了还这般矫情,不让下人伺候,那便让他在榻上自生自灭吧。”
反正他又不会死。
林意映暗想,佘靡病了,唯一让她感到烦闷的,是自己的床榻被他占去,害得她只能到隔壁厢房暂睡。
听她这样说,夕云珉紧唇,目光落向林意映正在喂养笼中鸟儿的动作。
这鸟,是昨日夫人在市集看上的,此鸟金贵无比,一日需喂五次食,且菜肉均匀搭配,需要精心喂养才能存活,这几日,夫人乐此不疲,从不会忘却给鸟儿喂食。
她看夫人喂鸟都能这样细心不怠,甚至看得比郎主还要重要。
夕云踌躇着,还是将内心所想道出,“夫人……郎主他…应当是想让你照顾……”
话出,林意映喂鸟的动作一顿,她表情厌烦道,“让我照顾,我又不是他的老妈子。”
好吧……
夕云见夫人终究不愿过问郎主一分一毫,便识趣地不再多说了。
晴空朗日,清风吹落院内梨花簌簌而落,林意映站在廊屋下耐心喂养笼中鸟儿。
而屋内。
床榻上的佘靡撑着病体下榻,苍白的脚踏上木屐,步伐轻缓走到窗台处。
隔着花纹厚重木窗,乌黑的双眸静静盯向窗外那一抹红裙身影。
女子喂鸟的动作那般温柔细心,不知疲倦,满心欢喜……
指尖发出咯吱声响,瘦削的指骨缓慢蜷缩捏紧,佘靡咬紧苍白的唇瓣,眼底浮现浓重郁色。
翌日。
林意映洗漱起床,用完早膳后,她便端着生肉块准备去喂自己的小胖鸟。
结果到笼边,她看到笼子敞开,空荡荡的铁笼子内,连半根鸟毛都没了。
她鸟呢!
她询问仆人们,婢女和小仆们皆大眼瞪小眼,一副不知的模样。
林意映当即安排所有人满院子寻找她的小胖鸟。
小胖鸟翅膀短,根本飞不出去院子,林意映期待着她的小胖鸟应该在府上。
仆人们满院寻找,有的在假山石缝内寻,在茅厕寻,有的在花圃内寻。
夕云寻得最认真,四周都找了找,最后甚至意外来到了郎主的住所,此处阴凉可怖,这搁从前,夕云万不敢踏入的,可想着夫人的鸟迟迟未找到,她还是踏了郎主的院内,想着看两眼再走。
她巡视了一圈,发现郎主院内也没鸟影,便准备离开,可彼时,一道冷风自身后袭来,夕云骤感头部眩晕。
这厢,好了许久,林意映终于在一处屋顶上发现了自己的鸟……
不过…是一只不完整的鸟。
屋顶上站了只黑色野猫,那野猫正站在屋顶上和她对视,猫嘴边挂了半个鸟腿,嘴里还在嚼动。
林意映攥紧拳头,瞪着眼,那猫似乎也感觉到了杀气,尾巴敲了敲,黢黑的猫眼直勾勾地盯着林意映,似挑衅般朝她喵呜了声后,便绕过屋顶跑走了。
林意映沮丧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还在寻猫的奴仆们,告诉他们不必找了。
她倒也不是十分喜爱这鸟,只是近来太过无聊,为了消遣而已,而让她真正心痛的……是买这只鸟花了一笔不小的费用呢。
这才养了不过两日,便没了。
林意映叹息一声,看来她真不适合养鸟……
独自郁闷了好一会儿,林意映忽然发觉,夕云还没回来。
“夕云去了何处?”林意映询问一个婢女。
婢女道,“刚刚夕云也在寻鸟来着,奴婢看她往东院方向去了。”
东院?那不是佘靡的住处吗?夕云胆子小,最不敢到那鬼气森森的东院去,如今竟为了给她找鸟过去了。
似乎想到什么,林意映猝然心脏一紧,她迅速从板凳上弹起,急匆匆地便往东院赶。
东院那处,可是有一只佘靡豢养的小鬼!
她火急火燎地赶往东院时,半道上,看见折返回来的夕云。
夕云面色红润,衣裙整洁,并无受伤,在看到她时,甚至两眼弯弯,笑容可掬地望向她。
林意映紧提在嗓子眼的一口气终于松了。
她上前攫住夕云的胳膊,提醒她,“阿云,日后莫要来此处了。”
闻言,夕云眼皮微挑,琥珀色的瞳孔在日头下极亮,将林意映的身影完全刻进眼底,歪了歪脑袋,一脸疑惑,“阿映,为何呀?”
“因为……”林意映顿了顿,怕告诉夕云院中有鬼会吓到她,便含糊不清道,“因为此处风水不太好,总之待久了恐会得病,你以后莫要来了。”
“好,夕云都听娘子的……只是……”夕云眉梢下垂,有些自责道,“是奴没用,没找到娘子的鸟儿。”
提到鸟,林意映就黯然神伤,“找到了…被一只黑色狸花猫吃了……”
“啊…这……真是可惜。”夕云上扬的眉眼慢慢垂下,叹息了一声。
“不说了,回去吧。”她刚拉住夕云,忽地被夕云冰凉的手指激地打了个寒颤。
夕云的手怎会这样冰凉?
她下意识想抽出来,谁知夕云白嫩的柔荑反锢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紧,冰凉的指尖几乎陷进她的手心。严丝合缝。
耳畔传来夕云柔弱的声音,夕云眼眸弯弯,语调与以往没甚不同,“娘子,我们快些回去吧。”
“噢…好。”不知为何,林意映眼皮一跳。
回去时,林意映听见小仆跑过来告诉她,佘靡病好了,已经能下地走了。
林意映有些讶异,这反派的身子真是反复无常,莫名病倒,又忽然好转,真是稀奇也。
回到屋内,她看到盘腿跽坐在榻上的佘靡,像一尊石化的玉面观音像一样,一动不动。
他仅着了件雪白轻薄的衣衫,领口微敞,肤色雪白,瘦到凹陷的锁骨处突出一片阴影,听到脚步声靠近,垂落的眼睫顿时像活了一样抬起,目光深深落在她的身上。
男子苍白的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嗓音细绵,若淅沥秋雨,“阿缨,靡已病体痊愈,无需牵挂了。”
林意映觉得他莫名其妙,她何曾牵挂他了?
她眉头微蹙,有些烦躁地移开视线,嗓音冷冰冰,“病好了,今晚就回你的住处罢。”
话若银针落地,佘靡强撑起的一抹笑容变得苍白,垂落的眼睫在眼睑下打出一道青黑色的阴影。
他咬紧唇,含泪不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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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