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婉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鹿岑用手狠狠掐了一把大腿上的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迎着安清婉的目光,指向身后:“安博士,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为什么唯独这一层,不允许我们靠近?”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一点破绽。
可安清婉怎会被轻易看破,她叹了口气,仿佛在对待几个不懂事打扰了重要工作的孩子。
“原来是因为这个。”她语气平和,“你们误会了。这一层,本身确实没有放置任何重要设备或进行核心研究。”
她的话让韩绪和鹿岑都愣了一下。
安清婉向前走了几步,高跟鞋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停在房间中央,用脚尖轻轻点了点地面。
“真正的核心研究区域,在下面。B3层只是一个隔离缓冲区,它的主要作用是确保下方深层实验室的稳定性,并且隔绝一切可能的外部干扰。”
她抬起头,重新看向三人,眼神变得严肃起来:“我们正在进行的研究,涉及非常高精尖且不稳定的领域,任何微小的干扰都可能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甚至是灾难性的数据丢失。所以限制无关人员靠近,是必要且最基本的安全措施。”
她环视了一下这个空房间,语气带上了责备:“我理解你们的好奇心,但希望你们能理解并遵守研究院的规定。这里的每一个设置,都有其存在的理由。”
滴水不漏。
她的解释完美无瑕,将他们的质疑轻松化解,并且反将一军,将他们的行为定义成了“不懂规矩”和“可能造成危险”。
既回答了问题,又强调了权威,还隐晦地警告了他们。
韩绪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一时找不到合理的借口。
难道真是他们想多了?这下面真的只是更机密的研究室?
鹿岑的心沉了下去。
安清婉的反应太过镇定,理由也太过充分。如果她厉声呵斥或者找其他借口,反而会显得心虚。但这种无懈可击的从容,让人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十分不是滋味。
一直沉默如同背景板的许肆,此刻却向前走了一步。他没有看安清婉,浅色的眼眸依旧盯着脚下光洁如镜的地面,仿佛能看穿那层厚重的防护盖。
“下面,有什么?”
安清婉的目光转向自己的儿子,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涉及最高机密,无可奉告。等研究成果成熟,该让你们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她看了看手腕上并不存在的手表,语气转为送客:“这里不是闲聊的地方。如果你们休息好了,我可以让人带你们去资料库看一些不涉密的基础研究资料,或许能满足你们的好奇心。”
她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优雅,但在鹿岑眼里却像是“再不走就永远也别想走”的意味。
通道被堵死,试探无功而返。
人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这空荡荡的B3层,究竟是为了保护下面的秘密,还是为了掩盖它?
就在这微妙的僵持时刻,一名研究员步履匆匆地自走廊阴影中走出,径直来到安清婉身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尽管那研究员声音压得很低,但鹿岑还是捕捉到了几个零碎的词语:“......异常波动......匹配度......急需样本......”
安清婉的目光再次投向鹿岑时,里面多了之前没有的审视。
她略过许肆,看向鹿岑:“有一个不情之请,鹿岑,我们现在遇到一个关键的技术难题,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鹿岑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我能帮什么?”
“我们需要采集一些你的血液样本进行分析。”安清婉说得直接,“这或许能为我们解决当前的困境提供重要线索。”
采他的血?
这个要求完全出乎鹿岑的意料。
他下意识看向许肆,男主不是最佳的研究样本吗?为什么要采他一个普通幸存者的血?
除非......
他的血有什么特殊之处?是系统的影响?他确实是唯一一个被男主咬了还没变异的人。
这个念头让他后背一凉。
不等他做出回答,许肆抢先一步:“不行。”
安清婉试图解释:“这只是常规的血液分析,为了研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你应该明白,我们现在面临的......”
“我说,不行。”许肆打断她。
眼见冲突一触即发,鹿岑的大脑飞速运转。
或许这是他们进到下面最便捷的方式。
风险极大,但值得一搏。
鹿岑轻轻拉了一下许肆紧绷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他看向安清婉,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采血是在哪里进行?是去你刚才说的,这层之下的真正研究中心吗?”
安清婉没料到他会问这个,眼神微微闪动,随即肯定地点头:“是的。只有下面的实验室具备最精密的分析设备,能够确保数据的准确性。”
果然!
鹿岑心中一定。
他不再犹豫,抬头对上许肆,轻轻摇了摇头,递过去一个“相信我”的眼神,然后转向安清婉:“好,我同意。”
“你疯了?!”韩绪吼出声。
“鹿岑!”许肆的声音里带上了罕见的厉色,抓住他手腕的力道骤然加重。
鹿岑忍着痛,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低声道:“没事,只是抽点血。”
许久,被握着的手松开了些许。
许肆没有同意,也没有再强行阻止。
这是鹿岑第一次主动松开许肆的手。
安清婉看着鹿岑,眼中是计谋得逞的光。她颔首道:“很好。请跟我来。”
她转身,再次走向那面空无一物的墙壁。只见她在某个位置操作了一下,墙壁应声而开,露出后面一部需要指纹验证的电梯。
“这边请。”安清婉率先走了进去。
鹿岑没过多犹豫,迈步跟了上去。
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他回头,看到许肆站在原地,浅色的眼眸死死盯着他。
电梯门合拢,开始平稳下降。
门打开后,映入鹿岑眼帘的不再是B3层那种刻意营造的空旷。
冷白光线下,巨大的透明培养舱内浸泡着一些难以名状的组织样本,偶尔有穿着全套防护服的研究员匆匆走过,对鹿岑这个陌生面孔投来短暂漠然的一瞥。
安清婉亲自将鹿岑带到一个独立的采血室。
过程很常规,研究员技术娴熟,几乎感觉不到刺痛。鲜红的血液被抽取了几管,贴上标签后被送入旁边的分析仪器。
“谢谢你的配合,”安清婉看着仪器启动,“分析需要一些时间,你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她指了指采血室旁边一个布置得像客房的小房间。
鹿岑心中稍定,看来至少表面上是遵守承诺的。他点点头,看着安清婉转身离开,似乎去关注分析数据了。
然而,当他试图按照原路返回电梯,回到上层时,两名身材高大的研究员像两座铁塔挡在了他的面前。
“鹿岑先生,请留步。”其中一人开口,“根据安教授的指示,在研究分析期间,为确保数据不受干扰和您的绝对安全,请您暂时留在这层休息,不能返回上层居住区。”
鹿岑心道果然没那么简单。
“我只是回去一下,很快就下来。”他解释道,“如果我一直不回去,我的同伴会担心的。”
他特意强调了同伴二字,尤其是许肆。
另一名研究员摇了摇头:“上层区域已暂时封闭,请您理解并配合我们的工作。您的起居用品我们会派人取来,这里已经为您准备了舒适的房间。”
封闭?取来用品?这是要把他软禁在这里?
“两位大哥,通融一下。我就上去跟他们说一声,报个平安,免得他们着急。我保证,说完马上就下来,绝不耽误你们工作!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派个人跟着我。”他放低姿态。
两名研究员依旧在那里,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一个鹿岑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自身后悠然响起:“不必麻烦了。”
安清婉脸上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我已经亲自上去见过他们了。”她看着鹿岑,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聊家常,“已经告诉许肆和韩绪,你需要配合进行一项深度身体指标监测,可能需要在这里停留一两天。他们表示理解。”
理解?
鹿岑的心凉了半截。
许肆会理解?
他会如此轻易地接受自己被单独留下?除非安清婉用了他不知道的方法说服了许肆,或者,许肆那边也遇到了什么无法脱身的状况?
安清婉看穿了他的疑虑,补充道:“许肆似乎对研究院资料库里的一些陈年档案很感兴趣,韩绪在陪着他。他们暂时应该不会有空来打扰你的休息。”
神经再粗的人也能听出这是话里有话,况且他现在势单力薄,硬碰硬绝对没有胜算。
鹿岑微微垂下眼睫,肩膀也垮下来一点,声音低了几分:“原来是这样。您考虑得真周到。”他点了点头,语气变得配合起来,“既然是为了研究,也是为了许肆好,那我当然愿意配合。只是突然不能上去,有点意外而已。”
他这副“识时务”的样子让安清婉很满意。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语气也更温和了些:“放心,只是常规监测,不会很久。小张,带鹿岑先生去他的房间休息,务必照顾好。”
“是,安博士。”一名研究员应声。
鹿岑不再多言,默默地跟着那名研究员。他低垂着头,看起来乖顺极了,眼角的余光却飞快地扫视着沿途的环境。
摄像头的位置、通道岔路、可能的通风口、消防设施......
深夜,研究院地下深层区域一片死寂。
安清婉独自坐在监控室内,屏幕上显示着鹿岑房间内的景象。
男生侧躺在床铺上,呼吸均匀,胸膛规律起伏,已然陷入沉睡。
她静静看了几分钟,直到确认没有任何异样,才关闭屏幕,起身。高跟鞋敲击在光洁地板上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她没有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而是拐进了鹿岑房间隔壁的另一扇需要更高权限才能开启的合金门。
这是一个布满各种传感探头和喷射口的隔离观察室。
室内灯光映照出地面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黑褐色血污,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许肆站在观察室中央。
他身上沾染着些许污秽,脚边散落着几具刚刚被撕裂形态各异的变种丧尸残骸,有的肢体扭曲增生,有的口器异常发达,显然都是安清婉最新的作品。
听到开门声,许肆抬起头,眼睛锁定走进来的安清婉。他没有看一眼脚下的尸体,嘶哑的声音穿透特制玻璃:“你不配做我的母亲。”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千钧重量。
“他在哪?”
安清婉对于儿子释放的杀意恍若未闻,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她没有在意隔离室内弥漫的血腥味,平静地走到控制台前,操作了几下。顿时,一面墙壁变得透明,显示出隔壁房间的实时监控画面。
鹿岑依旧“安稳”地沉睡着。
“他很好,只是需要休息。”安清婉的声音透过传声器传来,“只要你配合,他会一直这么好。”
许肆的视线钉在画面上鹿岑沉睡的脸,浅色的眼底暗流汹涌。
他猛地转向安清婉,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你抽他的血是因为你知道我们的联系!”
“你想知道,为什么他被我咬过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变异,是吗?”
他精准地戳破了安清婉的目的。
作为一切的“源头”之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携带的“东西”多么具有侵蚀性。
鹿岑能在他身边存活至今而未发生不可逆的异变,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他错了,他不该带鹿岑来这里的。
鹿岑的存在,本就是一个足以引起安清婉这种研究者疯狂好奇的独特样本。
安清婉的嘴角的笑意终于不再那么僵硬。
“不愧是我的儿子。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进化的奇迹。而他的存在,他的特殊性,是解开很多谜题的关键。他的血液,他的细胞,他与你之间那种奇特的共生与抵抗,都是无价的宝藏。”
“但是。”许肆向前一步,几乎贴上玻璃,“你的‘理解’,需要把他囚禁起来?”
“暂时的必要措施。”安清婉话锋一转,“为了数据的纯净,也为了他的安全。毕竟,他不是你,他很......脆弱。”
她刻意加重了脆弱二字,像是在提醒许肆。
杀死许肆可能需要耗费一点时间,但是想要抹杀鹿岑的存在,甚至不需要安清婉亲自动手。
不等许肆回应,她的手指在面板上再次滑动。
显示屏上的画面切换。
隔离室另一面墙壁也变得透明。
那后面,是一个极其狭小几乎无法让人站直的封闭空间。
韩绪被关在里面,不再是嬉皮笑脸的模样。
他蜷缩在角落,身上的衣物破损不堪,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的淤痕和几道被利物划开的伤口,血迹已经干涸。他低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但那份狼狈与虚弱,隔着玻璃也能感受到。
“你的这位朋友不太配合,试图反抗,甚至想破坏设备。所以,他需要一点小小的规劝。”
许肆看着屏幕上韩绪的惨状,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但没有任何表示。
安清婉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不在乎他的死活。但是......”
“你也不想让鹿岑,变成韩绪这个样子吧?”
“他那么细皮嫩肉,恐怕经不起多少折腾。”
“他现在很安全,很舒适。但这份安全和舒适,能持续多久,取决于你的选择,我亲爱的儿子。”
“配合我的研究,告诉我我想知道的,关于你,关于他,关于你们之间那种奇特的平衡。那么他就能一直保持现在这样,干净、完整地待在他的房间里。”
“否则......”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与许肆相似的眼睛里传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韩绪的现状,就是鹿岑可能面临的未来。□□上的折磨,精神上的摧残,直到将鹿岑也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许肆沉默了。
隔离室内,刚刚被杀戮激起的血腥味尚未散去,而另一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安清婉耐心地等待着,反正她也不急这一会儿。
毕竟,她抓住了她儿子,唯一的,也是致命的弱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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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 7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