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当啷”落地。
可杀死许肆的实感并未来临,反而被巨大的虚空攫住。鹿岑站着,看血泊无声漫延,慢慢浸透许肆灰色的汗衫,染深了老旧的木地板。
那具方才还鲜活的身体,此刻成了一个逐渐冷去的死尸。风扇还在转,吹动许肆额前的黑发,仿佛他只是睡着了。
房间里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血滴落的声音。
鹿岑膝下一软,踉跄着跪倒在血泊边沿,温热粘稠的液体浸透了他的裤子,好像要将他一同吞噬。他没有再看许肆胸口那个窟窿,目光流连在那张失去生气的脸上。
那双曾锐利清醒的眼睛安然闭合,嘴角没有因为痛苦而扭曲,只剩一片平和。
怅然感刺中鹿岑的心脏,比刀锋更冷,更沉。他伸出手,指尖颤抖,整个手掌轻轻覆上尚存一丝余温的额头,然后缓缓下滑,阖上那双并未完全闭合的眼睑。
动作笨拙,甚至带点不合时宜的温柔。
男生俯下身,手臂穿过血污,慢慢地将那具逐渐僵硬的躯体揽入怀中。许肆头颅无力地靠在他肩头,黑发蹭着他的下颌,冰凉一片。
他抱着他,在黑暗里越蜷越紧,像要把那点残存的暖意挤回对方身体里。血弄脏了他的衣服,他的皮肤,他却浑然不觉。
有人敲门,鹿岑呆呆地望着那块脆弱的门板,对方说话的声音如同晚上在耳边飞舞徘徊的小蚊子,嗡嗡不停,却又听不清在说什么。嘴唇抽动,他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对方在听完他的回答后就离开了。
闷热的房间内只剩下鹿岑一个人的呼吸声,他在地上坐了很久,嘴角擦过许肆的发尾,有些痒。他站起来神情恍惚道:“我帮你把身上的血擦干净好不好?”
无人应答。他便自顾自继续说:“擦干净才能躺下,不然不舒服,对,要擦干净......擦干净......”
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具正在慢慢僵硬的身体从血泊中拖起,艰难地挪到床边,让许肆冰冷的后背倚靠在斑驳的木头床沿。
完成这一切,鹿岑几乎脱力,跪在冰冷的地上,对着那张灰白沉寂的脸,胸腔里那股挖空般的虚无感愈发汹涌。
原来亲手终结带给自己无尽黑暗的人是这种感觉。
摇晃着站起身,之前那条浴巾就在床对面挂着,他准备先拿那条浴巾给许肆擦身上的血。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抬了起来攥住了他的手腕。
力量大得惊人,根本不是一具尸体该有的力气,指尖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怎么回事?
鹿岑骇得后撤,手肘撞在衣柜上发出闷响。
眼前,许肆的胸腔起伏了一下,如同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心口上的洞也在慢慢愈合,刚才他太过恍惚,一时没发现许肆身上的变化。
那本该永远闭合的眼睫颤抖着,竟缓缓掀开!
没有焦距,一片空茫的灰。
咳嗽带着血沫从许肆苍白的唇间溢出,溅落在暗红的衣襟上。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不科学!他刺中的是心脏,绝无生还可能!刚才他还探过许肆的鼻息,明明已没有了!
那双空茫的眼睛缓缓转动,捕捉到了鹿岑惊骇的脸。而后,一种极其陌生的神采,一点点注入他的瞳孔之中。
这不是许肆该有的眼神。
他的目光总是带着审视或嘲讽,而此刻,这双眼睛里盛满了委屈,迅速被汹涌的水光覆盖。
“......鹿岑......”许肆的嘴唇蠕动着,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含混不清,鹿岑却奇异地能辨出那语调里的话语,“......好......好痛......”
鹿岑僵住,大脑拒绝处理这超出理解范围的画面。
许肆,或者说,占据着许肆身体的那个意识,竟笨拙地向他伸出手。动作毫无攻击性,只有寻求安慰的脆弱,然后,那具本该冰冷的身躯爆发出一种不合常理的力量,猛地前倾,重重撞入鹿岑的怀里。
滚烫的眼泪浸透了鹿岑的衣襟,混合着未干的血迹,带来湿热的触感。
“为什么......好痛.....我好痛。”怀里的“许肆”哭得浑身发抖,双臂死死环住他的腰,把脸深深埋在他胸口,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发出呜咽般的呓语,“鹿岑,我好害怕......这是哪儿?我身上好痛。”
他浑身僵硬如铁,高举着双手,不敢触碰这诡异的存在。
鼻尖是浓重的血腥与泪水的咸涩,耳畔是全然陌生的哭泣。他低头,只能看到那一头黑发。
夏夜的闷热重新包裹上来,鹿岑抹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发现他居然也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鹿岑无意识地对着许肆低语。
颈窝处的抽噎声忽然停了。
那颗埋在他肩头的脑袋动了一下,稍稍抬起。鹿岑机械地低头,对上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对方长长的睫毛还湿漉漉地粘在一起,像淋了雨的小狗。
他喉结滚动,积攒了全身的力气再次开口:“对不起。”
预想中的愤怒、质问、或者崩溃都没有到来。
许肆只是眨了眨眼,更多的泪水被挤出来,顺着脸颊滑落,就像刚睡醒的金毛,搞不清自己在哪里。他歪了歪头,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异常稚气,甚至有点......二?
“啊?”他发出一个短促的单音,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然后他抬起手笨拙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把血和泪揉成一团糟,“对不起什么?你在和我说对不起吗?”
嗯,看起来更蠢了。
鹿岑所有准备好的、哽在喉咙里的忏悔和惊疑瞬间被堵死,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凭着本能点了一下头。
得到确认,许肆眉头皱得更紧,他低头又看了看自己胸口的痕迹,手指甚至在上面轻轻弹了一下,细微地“嘶”了一声。
再次抬头,许肆脸上已经没有痛苦的神色,转而露出一种接近研究的好奇,那双清澈又愚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鹿岑,用一种探讨天气般的纯粹求知的语气问:“所以......你道歉是因为你捅了我?”
“......”
世界寂静无声,鹿岑没看懂许肆的操作,醒过来失忆了还是被魂穿了?这个许肆看起来好奇怪!
男生使劲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眼花。
眼前还是这张熟悉的脸,苍白,染血,却配着一副“快告诉我答案嘛”的纯然无辜的大狗表情。
许肆见他不回答,似乎有点着急,往前凑了凑,差点因为动作太大而歪倒。他手忙脚乱地扶住床沿,又扯动了伤口,疼得“哎哟”了一声,但依旧执着地望着鹿岑。
更像狗了......
“是我干的。”鹿岑承认。
一只蚊子嘤嘤地飞过来落在许肆脸上,他啪一下把蚊子拍死了,紧接着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指着鹿岑大声控诉:“好你个鹿岑,竟然敢捅我,我任劳任怨给你买饭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你这样做我下学期评综测的时候一定要把你综测分给你扣完!奖学金什么的你想都别想!”
说完还不够,他指尖轻轻推把鹿岑往外推了一下,抄起手转过头傲娇地哼了一声,一副“我很生气别来惹我”的样子,看起来不打算和捅了自己的凶手说话了。
鹿岑感觉自己的颅内正在经历一场海啸,所有的理智都被绞成了碎片,随着这句离谱的问话上下翻飞。他看着眼前这个逻辑清奇状况外的“死者”,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懵得彻彻底底”。
刚才许肆说什么?要扣他综测?他知道什么是综测吗?
再说自己捅了他竟然只扣综测?!太好糊弄了吧!
唯一能解答鹿岑问题的家伙正顶着一颗疑似坏掉了的脑子,偷瞄了鹿岑一眼后又转过头去了,等鹿岑虔诚地向自己道歉。
“或许......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鹿岑试探地问。
许肆猛地抬起头,眼里燃起被冒犯的怒火。
“你问我是谁?”鹿岑一个没看清,又被他用力推了一下,许肆一踮脚轻轻松松跳上了床,没发出一点声响,叉腰像隔着阳台吵架的大妈,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裹着难以置信的愤懑,“你居然,居然敢问我是谁?”
鹿岑被推得一个趔趄,错愕地看着对方。刚刚不是还痛不欲生抱着他哭来着吗?现在力气大得跟头牛似的还成了个死傲娇。
那陌生的、骄纵的、几乎可以说是“闹脾气”的神情,出现在这张他刚刚亲手了结的脸上,荒诞得让他头皮发麻。
“你是许肆吗?”男生不确定道。
“哼!”男人居高临下看着他,如同皇帝上朝,语气讥诮,“哟哟哟,还装起不熟来了~我每天在你眼前晃!给你带饭!帮你占座!你发烧是谁半夜偷溜出去给你买药?你实验失败是谁陪你喝酒听你骂了一晚上教授?!看到好看的妹子又是谁帮你上去要的微信?!”
一个荒谬却又唯一能解释这一切的念头刺入鹿岑的脑海,他喃喃道:“那些......难道你是......不可能!”
不然还能是谁?
男人见鹿岑的样子在心里肯定加确信鹿岑已经认出自己,稍微暗爽了一下,准备开恩这次就放过鹿岑。
虽然鹿岑捅了他,但他又没死。
鹿岑无罪。就算是有罪在他这里也必须是无罪!他在心里毫无底线地赦免了小兔子。
他带着傲娇的姿态凶巴巴开口:“既然你已知晓我是谁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去给我倒杯水润润喉我就......我就饶你不死。”
命令来得突兀又孩子气,与满室血腥和生死诡谲格格不入。
这什么剧情走向?许肆会用这种语气对他发号施令?他要登基吗?还是被之前的胖子大叔传染了?
鹿岑怔了一瞬,打算先满足一下某位土皇帝的要求,可他刚一动,压抑许久的呛咳再也忍不住爆发出来。他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震出来。
剧烈的咳嗽声显然吓到了床上那位。
方才还别别扭扭等着伺候的人,脸色霎时变白,那点装出来的骄纵瞬间被惊慌取代。他只是想逗一下鹿岑,没想到会这样啊!
“喂!你......”他手忙脚乱地想从床上下来,“你没事吧?!别咳了!水,水我去给你接水。”
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身体的能力认为自己能飞过去,也低估了地板上凝结血污的滑腻。双腿刚沾地,还没来得及站稳,脚下顿时一滑。更要命的是,垂落的床单卷住了他的脚踝。
“卧槽!”一声短促的惊呼。
鹿岑忍着咳嗽抬头,正看见那具身体以笨拙又狼狈的姿态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床沿木头棱角上。随即,许肆整个人便软软地瘫倒在地,一动不动了。散乱的黑发下,沁出暗红的血迹。
咳嗽戛然而止。
男生僵在原地,看着地上再次失去意识的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因咳嗽而颤抖的手。
许肆又死了?
片场外。
许肆2.0版本:喂!我才出场几分钟怎么又下线了!
鹿岑:因为你傻[无奈]
许肆1.0版本:哼,没人能撼动我主角的地位
路过的安商白:林也你看许肆是不是压力太大精神错乱了啊?他竟然在对着空气说话![害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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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我看见男主切换人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