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空间静谧,唯有窗外流逝的城市风景作为无声的背景。
谢哲的视线从窗外收回,不经意地落在一旁林溪的侧脸上,最终定格在他左耳垂那枚小巧的黑色耳钉上,这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半小时前,在心动小屋楼下那惊鸿一瞥。
那时他等的无聊,倚在车边低头玩着手机里的经典游戏——贪吃蛇。
屏幕之上,他精心喂养的像素小蛇已成长为庞然大物,正将最后一条对手逼入角落,徐徐收紧包围圈。
胜利在望,谢哲唇角牵起一抹势在必得的慵懒弧度。
就在他指尖即将落下,完成最后一击时——
“咔哒。”
一声清脆的关门声响起。
他下意识地抬头。
然后,整个人便怔在了原地。
青年推开玻璃门,踏着台阶而下。
清晨的阳光仿佛独独眷顾他,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总是被柔软刘海半遮住的额头完全露了出来,眉眼清晰而隽秀,竟带着几分平日里不曾展露的疏朗俊逸。
他耳垂上那枚黑色耳钉,在日光下折射出一点锐利又耀眼的光芒,刺得谢哲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那一刻的林溪,不像昨日温和无害的小白兔,倒像是从森林晨雾中悄然走出的精灵,纯净中带着勾人心魄的吸引力。
手机屏幕里,那条本已被逼入绝境的第二名小蛇,绝望地等待着最终的审判,却愕然发现,那庞大的、胜券在握的对手,竟像突然失了智,不管不顾地一头撞向了坚硬的边界墙。
“Game Over.”
冰冷的提示音响起。
原本稳居第二的小蛇,莫名其妙地登顶冠军。
通过特写镜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直播间观众,瞬间笑疯了:
【哈哈哈哈!第二名:天上掉馅饼了?】
【溪溪今天换风格了!好帅!这耳钉戴得好,又酷又纯!】
【美色是英雄冢啊谢公子!(狗头)】
【是谁说我们小溪是嘉宾们里长相最普通的!站粗来!】
一股清浅的茉莉花香钻进鼻腔,唤回了谢哲飘远的神思。他定睛一看,林溪不知何时已站到了他面前,正微微歪头,有些迟疑地指了指他的手机屏幕。
“你的蛇……好像……”
谢哲低头,看着屏幕上那条已经“壮烈牺牲”瘫在墙角的大蛇,无奈地低笑一声。他抬起头,目光深深望进林溪清澈见底的眼底,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嗓音带着一丝微哑:
“可能……是遇见美杜莎了。”
“嗯?”林溪没听清。
谢哲却不再解释,只是唇角的笑意加深,由衷地赞道:“没什么。你今天,很不一样,很帅。”
直白的夸赞让林溪微微一愣,对上男人那双格外专注深邃的眼眸,他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摸了摸后颈,小声道:“……谢谢。”
…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车内依然安静。
“昨天没见你戴耳钉。”谢哲状似随意地提起,打破了沉默。
林溪从窗外的风景中收回目光,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敏锐地抓住了他话语中的细节,侧头看他,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哦?你怎么知道我昨天没戴?”
谢哲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漏洞。
原来这小兔子并非全然温吞,也有如此机敏的一面。
他索性坦然,懒洋洋地靠回椅背,语气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却又暗含认真:“好吧,我承认。我看了昨天的直播回放。不然……”他刻意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溪脸上,“怎么会对某人,产生这么大的兴趣。”
林溪自动过滤了他话语中的暧昧,笑着反问:“所以,谢公子是没来参加节目,在家专心看直播了?”
话音落下,车内的空气凝滞了几秒。
林溪敏锐地察觉到,谢哲周身那层玩世不恭的气息瞬间淡去,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冰冷与淡漠,虽然转瞬即逝,却被他精准地捕捉到了。
他忽然记起原书中的细节。
谢哲第一天缺席,是去参加了父亲盛大的生日宴。
在那场宴会上,面对父亲为他引荐的、众多“门当户对”的联姻对象,父子二人再次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那是根植于谢哲心底的刺——一段由纯粹利益结合、冰冷无爱的婚姻产物,父母各自精彩,家庭形同虚设。
这让他偏执地认为,所有亲密关系的本质,不过是一场等价交换。
自己无心的一句话,恐怕是戳到他的伤处了。
林溪心下懊恼,立刻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伸手指向窗外,语气刻意轻快起来:“你看,到市中心了!那家DIY陶瓷店应该快到了吧?你待会儿想做什么?杯子还是盘子?我觉得……”
耳边是青年略显聒噪却充满生机的絮叨,谢哲看着他那双清澈得仿佛能倒映出一切阴霾的眼睛,心中那点因回忆而升腾的冷意,竟奇异地被驱散了。
他无声地笑了笑,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飞逝的街景。
一个模糊的念头,却悄然在心间生根。
如果是他的话……或许,会不一样吧。
……
两人到达陶瓷店后,跟着店员的指导,谢哲拿了两条围裙,一条是小白兔样式的可爱围裙,还有一条是大灰狼的。
谢哲拿着小白兔样式的围裙走进林溪,懒散道:“来,小白兔,大灰狼要给你系围裙了~”
林溪正在看杯子模具,闻声抬头,看着对方手里晃悠的围裙,轻轻吐出两个字:“幼稚。”
“幼稚?”谢哲挑眉,笑意更深,“可我觉得它特别配你。”话音未落,他已上前一步,不容分说地将围裙套过林溪的头。
林溪无奈,只好微微张开手臂配合。
谢哲比他高近一个头,此刻低头专注地在他身后系着带子,从某个角度看,竟像是一个温柔的拥抱,林溪微微僵硬的脊背和谢哲自己都未察觉的、放轻柔的动作,构成了一幅极具张力的画面。
节目组将四组约会分为四个板块进行直播,毫无疑问新来的男嘉宾搭配人气王这个组合热度就是高,远超其他三组约会,登上直播排行榜第一名。
同样,弹幕也十分热闹:
【啊啊啊这体型差!这氛围感!我直接嘶哈嘶哈!】
【谢哲你拿错围裙了!你应该拿狐狸那个款式。】
【豹豹猫猫我出生了!】
【这组化学反应绝了,比我看的偶像剧还带劲!】
系好自己的,谢哲自然地将大灰狼围裙递过去,眼神带着期待:“轮到我了。”
林溪依言帮他系上。
在他于身后打结时,谢哲忽然偏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为什么选我?”
他身上的薄荷气息清冽,如同这个问题,带着不易察觉的进攻性。
“因为你帅,行不行?”他怎么可能把真实想法说出来。
谢哲闻言微愣,随后笑出来:“哈哈哈,那你的意思是其他男嘉宾没我帅?”
可惜林溪没继续回答他的问题,系完围裙转身对店员小姐姐笑的一脸温和:“可以开始了吗?”
店员小姐姐突然被青年帅气的笑颜小小冲击了一下,语气紧张:“可…可以开始了。”
两人都选择了制作马克杯。
林溪坐在拉坯机前,微微抿着唇,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指间旋转的泥胚,白嫩的手指在浅棕色泥土的衬托下白的发光。
谢哲的手指在泥土上游刃有余的游动着,未成形的泥胚在他宽大的手掌中逐渐成型。
幼年时堆积如山的兴趣班,早已将这类技能刻入他的骨髓,用以应对父母对“完美继承人”的苛刻要求。
他扯了扯嘴角,一丝冰冷的讥诮尚未成形,目光却不自觉地被身旁的人吸引。
林溪正与那团不听话的陶泥“搏斗”,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连鼻尖蹭上了一道泥痕都浑然不觉,像个固执又可爱的小花猫。
谢哲看着,手上流畅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那原本完美的杯壁上留下了一道细微的瑕疵。
他摇头失笑,干脆关掉了自己面前的拉坯机,起身,信步走到林溪身旁。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林溪茫然抬头,正对上谢哲似笑非笑的眼眸,视线在他手中那团略显抽象的“作品”上打了个转。
“笨。”
一个字,被他用低沉的、几乎带着气音的调子吐出,莫名染上几分亲昵的狎昵。
林溪白皙的耳廓瞬间漫上绯色,羞恼地想要反驳“你才笨”,结果在看到对方拉胚机上那个完美的杯子后,没说出来。
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找回场子,身后却蓦地贴近一具温热的躯体,一双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不由分说地覆上了她沾满泥浆的手背。
林溪浑身一僵,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弹幕:
【我嘞个豆啊!谢哲你好会啊你!】
【emmm,原来陶瓷店的约会还能这样玩。】
【我宣布,溪蟹CP今日成立!】
林溪像个被操控的木偶,僵硬地坐在原地,整个人被笼罩在男人宽厚的怀抱和清冽的薄荷烟草气息中,无处可逃。
“首先,要放松。”温热的呼吸拂过他敏感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然后,心要静。”他的声音带着循循善诱的笑意,包裹着他的手,引导着指尖的力度与方向,将那团不成形的陶泥,一点点的重塑出一个虽略显稚拙歪斜,但已初具雏形的马克杯。
看着这个由他们共同完成的杯子在指间诞生,林溪眼底的窘迫渐渐被惊奇与喜悦取代,他忘了此刻暧昧的姿势,下意识兴奋地转过头:“你好厉害!”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才惊觉彼此的距离是如此之近。
近到能清晰地看清他浓密的睫毛,和他眼中那片骤然深邃的,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眸光。
谢哲指导的动作倏然停住。
掌心下是她微凉细腻的手背,眼前是他近在咫尺的眼眸,清澈得如同山涧清泉,不掺任何杂质,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惊叹与真诚。
“咚——”
心跳,先是漏跳一拍,随即如密集的擂鼓,猛烈地撞击着胸腔,一声快过一声,震耳欲聋。
他的人生,自童年起便被严格规划。
一百分的试卷换来的是更高标准的要求,而非一句温情的肯定。
长大了,身边伴随的是小时候梦不可求的赞美,但当他看向每一双夸赞自己的双眼时,那里面全是利用、是谄媚,他笑了笑,开始不再去奢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可就在他二十七岁这年,在这个弥漫着陶土味道的小店里,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刻,这份他早已不再奢求的赞美,带着炽烈的温度,被眼前这个人毫无征兆地捧到了他的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