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月 第18章 十八

虽说是夏末，但好在苏城地理位置独特，即使临近7点也没有要天黑的意思，夕阳余晖反倒还剩几缕徘徊在高楼云层间。

从巷子口出来还要走一段路才到公交车站。

正好此时迎面吹来几阵微风，很大程度上能够宽抚躁动难耐的。热气。

桑叶看到一直默默跟在身侧不发一语的男孩心口冒出几些微涩，一股似梗非梗的感觉她无法言说，但总归不算平静。

她纳闷他突然出现，刚才的情况也不允许她问下去，桑叶没有打听别人**的习惯，只是···。

阳澍家跟这可是一个东一个南。

差得十万八千里，总不能那么巧合。

桑叶很感谢他的帮助，可也要弄清他出现的谜底。

就当她狭隘，如果没有答案那只会以最大恶意去揣测他。

桑叶目光不经意瞥到那个包扎可爱的蝴蝶结，又联想到阳澍居然会随身携带碘伏和纱布，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怎么总能在她最落魄最困窘的时刻出现。

之前湖边的一幕再次浮现于脑海。

他倒是一直如此耐心如此温和，让人无法抗拒这突如其来的善意。

思索间两人也步行到了公交站牌处。

桑叶慢慢停下脚步，站定，偏头看向阳澍。

她的眼神坚毅中带着点点狐疑，看得阳澍微微一怔，随即配合站稳回望向她。

不同的是他目光纯澈干净，几乎看不见一丝杂质，好像还冒出一股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的激动感。

二人直白对视没超过三秒，最后还是桑叶先挪开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不该那样猜测阳澍。

或许是阳澍本身给人的感觉就很正直纯真，桑叶暂时压下了心中那些不光明的臆断。

她扯出一个淡淡的笑：“你怎么会到这来”

虽然别扭不够艺术，但她确实想不出更好的对白。

毕竟一路走来都是阳澍一个人在碎碎念，得不到桑叶热烈攀谈后也闭上了嘴，直到桑叶主动抛出问题，这才正式开启二人之间的交流之路。

阳澍觉得自己多少是有点讨好型人格束缚在身上，不然怎么人一搭话就忍不住想把肚子里所有的话都倒出来呢。

“啊，我···”

太久不说话他张口竟有点卡壳。

阳澍伸手揉了揉腮帮子活动活动，看着桑叶笑了笑：“首先声明我没有跟踪你啊”

桑叶：···最坏的想法让你说出来了。

而后阳澍指着马路对面一家汤包店解释：“是我小姨想吃它家的饺子，叮嘱我下学记得买回家”

提起饺子，阳澍本扬起的嘴角稍作僵硬，也才发现自己居然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光顾着英雄救美去了。

阳澍面上浮现几丝小小尴尬，伸出食指指了指对面：“我可以先去买饺子吗？”

桑叶虽然不解他为什么要询问自己，但仍礼貌点头：“当然，你去吧”

其实阳澍心里想说的是能不能等等他一起回家。

但他莫名觉得在桑叶那他并没有可以提起这句话的资格。

所以话至喉头转而压下。

桑叶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没多问，看了眼对面提醒道：“绿灯亮了”

阳澍顺着她的话朝前一看，果真！不过这绿灯仅有15秒，来不及多思考，阳澍越过三三两两的人群往人行道快跑过去。

就在他跨上对面路小石阶的下一秒，那辆前往家方向的公交车正缓慢抵达站台。

阳澍转过身拢了拢黑色的单肩包，明亮大眼在看见黄绿色公交车时不自觉暗了一霎，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在不经意间失落降下几点。

桑叶应该上车了。

也是··

她从没说过与自己是朋友，自然没有要等他的理由。

阳澍不禁笑话自己太过敏感，两人才见过几面而已，彼此之间仅仅只是互换过姓名，怎么就开始妄想了呢。

公交车只短暂停留一会儿便驶离站台往前开去。

原本阳澍已经做好了桑叶离开的准备，可就在他转身朝汤包店走去时眼睛蓦然一亮，随即不可思议的重新绽起星光。

他双眸里影绰出现一个清瘦的身影。

不是别人，正是他以为上车走掉的桑叶。

她并没先走，而是站在郁郁葱葱的樟树下安静等着他。

空旷站台处只剩下她一个人。

少女微微垂着脑袋站在那，傍晚晚霞也仿佛格外偏爱她，用尽数光亮倾斜耀洒在她的身侧，明媚了她的发尾，也照亮了少年的心。

或许阳澍自己也没想到那瞬间他有多开心。

强压下那股雀跃的讶喜阳澍抓紧时间奔向即将打烊的汤包店。

几分钟后阳澍看着手里澄黄泛着油亮光泽的汤包满意勾起嘴角，确认不会漏袋后将汤包匆匆塞进挎包内，出了店门便迈着长腿直冲人行道。

终于，绿灯再次亮起。

等他争分夺秒跑到桑叶身边时刚好驶停一辆公交车，车门敞开。

阳澍还没来得及喘匀呼吸桑叶已经上车站在了刷卡处。

只留下他一脸懵然不解看着她。

她扭头望向他，眼神似是在说你不上吗？

阳澍看了看闪着红色亮光的移动数字有些恍神，难道这辆866路公交车也能直达？

那看来是他攻略做的不足。

阳澍没犹豫，下一秒同步上车。

不知道是不是时间比较晚，这时公交车上并没太多人，甚至还有空余位置坐。

桑叶挑了个靠窗的空位，没错，就是老弱病残孕的那一横排。

她可从不遵循只有上面规定的人群才能坐的道理。

真较真起来她好歹算个残呢。

其实后面还有空余的座位，只不过阳澍没坐，而是单手握住高处横杆稳站在桑叶身侧。

这时车厢里稀稀疏疏站着好几个人，而阳澍的身高最为突出，整个人带着一股清爽自然的感觉，像颗笔直青松般温润沁凉，白净俊秀的脸上又常挂着笑容，实在无法让人忽视。

桑叶向来不喜欢多说话，更多只会倾听。

但面对阳澍她好像冥冥中多了几分好奇心。

好奇他每次的出现，好奇总能在最窘迫时遇到他并无法拒绝他的帮助。

侧边车窗开启一大半边，整个车厢灌进来大股大股透着热气的夏风，桑叶靠在椅背处眼眶空洞无神，窗外景色时而秀丽时而城乡结合，看得人视觉疲劳。

她不想过多猜测阳澍，那只会让她变得多虑。

伤身的事情已经做了，没必要在伤神。

只是，如果旁边这个家伙能安静点就更好了·····！

坐在后座的几个阿姨在大声笑谈着家庭琐事，脑袋上方还时不时响起少年一个接一个的对话。

刚开始是在自言自语，到最后竟演变成与那群阿姨侃侃而谈起来，丝毫没有害羞和尴尬，整个一自来熟。

桑叶真心佩服他的交际能力。

跟谁都能交上朋友，大概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做到的事。

桑叶将手肘撑在窗台处，脑袋轻轻抵在手背准备假寐一会儿，奈何刚闭上眼就听见其中一个嗓门巨大的阿姨笑着夸阳澍不但人长得帅气，性格还如此随和开朗，爸爸妈妈教养的真好诸如此类，听得人直发腻。

原以为阳澍会说一些场面客套话，没想到他回答的格外认真。

少年声音依旧清透润玉，话语倒让人产生几分讶异。

“我从小跟着阿公阿婆长大，是他们教我为人处事的”

“那你爸爸妈妈呢？”

提及爸妈二字时桑叶明显感觉阳澍怔愣了一下，可也只是一瞬，随后便恢复了自然。

他语气明明还算轻快，可怎么也掩盖不住其中的酸涩。

“爸爸妈妈····”

他短暂停了一秒，而后冒出一句。

“我不太熟悉”

此话一出，不光是阿姨们感到震惊，连坐在旁边半天没动静的桑叶闻言也木了一下，下意识想看向阳澍，抬眸瞬间却只看到他洁白校服上那点点扎眼的血迹。

那是他帮她包扎时不小心沾上去的印迹。

喉头好像被一团棉花堵住，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只呆看着校服和他凸起青筋的小臂发神。

后座的几个阿姨像是一下子打了激素般急切，她们之间或许是关心，或许没有恶意，但即使不是故意为之，也总避免不了往人心窝上扎小玻璃碎片。

“那你爸妈去哪了啊？他们不管你吗？”

“小伙子你看起来跟我儿子差不多大诶，那你跟着爷爷奶奶会想爸妈吗？”

一字一句不算刻薄，却足够让一个16岁的小孩听得难过。

阳澍知道这些阿姨们是出于好心想关心自己，但真遇到这些问题时他反倒不像平时那么能说会道起来，只会挠头憨傻的尬笑。

试问哪个小孩面对这样的问题能应对自如。

在父母这件事情上，阳澍永远哑口无言。

他连编造谎言的理由都找不出来，在台湾小岛上是如此，在苏城亦是如此。

他想填补这不完美的坑洞，却可悲发现自己无从下手。

也不能这么没礼貌面对他人的问话不回答，但回答什么呢。

阳澍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会显得没那么可怜。

也就在这时公交车即将到站，电子女音适时响起打破生硬的氛围。

桑叶扶着扶手顺势站起来，在那群阿姨喋喋不休的疑问中对阳澍说道：“该下车了”

阳澍本来想认真回答那些阿姨的，冷不丁被桑叶打断，只好点头。

桑叶也没多说其他，只站在后车门边等着开门，阳澍乖乖站在她后面对着座位上的阿姨们歉意笑笑。

可阿姨们还是有点不依不饶，仿佛非要从阳澍口里挖出点什么有用的没用的信息来供她们谈资一样，听得人没来由烦躁，这么无所顾忌打听别人**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回答。

桑叶觉得实在吵死人了，忍不住皱眉瞪眼朝后面睨视几秒，眼里满是不悦烦闷。

也就是这一眼，居然看得阿姨们慢慢止住嘴，只侧头小声叨叨说这姑娘眼神真吓人····。

桑叶才不在乎她们怎么议论她，能让她们闭嘴总比耳朵长茧好。

也正好这时公交车驶入站内打开了后门，桑叶快步走下踏板，身后阳澍见状赶紧跟上。

只是在下车时看到站牌上的地点阳澍眼里冒出几个问号。

这个站点的名字可不是他们要下车的点。

阳澍再次瞄了眼写满地点的绿色牌牌，没错！他猜得没错，这确实不是家那边的站点。

离家还有两站呢···她怎么突然下车了···。

阳澍看着旁边扎头发的桑叶心里有了猜想。

她刚刚是为了帮自己解围才会提早下车的吧···？是吧？

想法一出阳澍就憋不住屁开口问道：“你是怕我尴尬所以才在这里下车的吗？”

桑叶刚绕完皮筋的最后一圈，听见这话手顿了顿，直往前走着，留下轻飘飘一句：“想多了”

走出几米后又止住步伐，略带无奈转头看向阳澍，语气似是叮嘱又带着点关意：“以后不要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

“有些事情别人是无法与你共情的，她们只会当笑话来听，最后难过的只有你”

话毕，桑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多管闲事，赶紧止住话头，看向阳澍的眼里多了些不自然。

“抱歉，我不是说你是笑话···”

桑叶语气带着点懊悔，不管怎样她都不能去插嘴人家的私事。

还说阳澍喜欢瞎操心，这样看来自己不也是狗拿耗子吗。

莫名有些难言的尴尬，桑叶低头暗恼几秒也不管阳澍接不接话便自顾自朝前奔走。

呆呆站在原地的阳澍看着女孩背影眨了眨眼，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声音仿佛阳光穿过云层，明明分贝不算大，却听得前面的桑叶不自觉加快脚步，像是生怕被人看出异样。

阳澍哪会让她偷偷溜走，好不容易抓到她主动对话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于是他迈着阔步几瞬就追到了桑叶身边，在她左侧不紧不慢走着。

看向桑叶的目光明亮而坚定。

“你刚刚在关心我”

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阳澍笑得越发璀璨。

“没有”

“明明就有～”

“真没有！”

“嗯嗯知道了，谢谢你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