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月 第1章 一

《在九月》作者：云竹枝

2023年7月晋江文学城首发

金秋十月，璀璨大地，繁华街市，车水马龙。

开学一月有余，上届高三考的不错，校方十分满意，决定在简短的暑期将几层破落掉屑的教学班级重新翻新整改，踏进雪白教室首先感觉到的不是焕新，而是无比刺鼻难闻的油漆味。

味道散了一个月仍然浓郁，老师们强忍不适上了几个礼拜课抵不住家长投诉，上报学校后领导瞧着高一还有空余教室没分配，屁颠屁颠指挥学生搬桌椅前往。

翻新的只有高二教学楼，拢共3个班级。

老旧教学楼没有电梯，纯靠力气。

一路上七言八语琐碎话语不断，桌椅推动在地上发出滋滋尖锐的声音，听得人耳朵生痛。

桑叶皱着秀眉，脸色煞白，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虚弱，她一手拽着椅背一手捂着肚子，强撑着不让自己犯晕。

同伴秦竹茹察觉出异端，停下脚步关心询问：“你咋啦，那玩意儿来了？”

桑叶面孔皱成一团，模样十分难受，听到话后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脚步踉跄着朝后退了好几步，秦竹茹见她如此不舒服提议：“你别搬了，先去医务室找老师吧，我帮你放好书本啥的”

烈阳灼热，晒的人汗水直流，流入嘴里掀起一阵咸腥。

桑叶抬起头，刺眼的阳光耀闪着无法睁眼，知道秦竹茹是好心，但她不喜欢麻烦别人，即使咬牙忍痛也要走到新教室。

秦竹茹叹了口气，晓得这家伙犟，没想到这么犟。

都虚弱成这样还要硬撑。

于是换了个说法，不再逼她去看医生。

“等会搬完我陪你去找老师，你肯定这几天又碰冷水了是吧”

桑叶咬唇点头，无声承认。

等她们费劲爬上五楼后，桑叶实在撑不住蹲靠在墙边喘气，一股欲呕不呕的恶心劲旋绕在心腔周围，难受的她捂着胸口想把那种异样感觉压下去。

这时大家伙都在整理自己东西，没人关注她。

秦竹茹满心想着要去占座位，叮嘱桑叶不要乱走后冲进乌泱泱人群大杀四方。

明明天气热得人想要发疯尖叫，可桑叶全身止不住出冷汗，汗涔涔湿漉漉沾在她身上，黏腻难受不亚于腹痛。

这次来月经实在没想到会这么痛，平时尚且能忍耐，怎么这次像有把尖刀在肚里翻滚绞肉般难熬。

她没时间思考痛感的来源，这滋味实在难捱。

睁开眼后眩晕一片，她努力想看清眸中的画面，模糊不堪的脚步，嘈杂纷扰的话语声，耳朵里嗡嗡作鸣，鼓胀的耳膜像是下一秒就要炸开。

好痛，痛的眼泪要掉下来。

桑叶不知道自己这样落在别人眼里是怎样的画面，她不在乎也无法在乎，她好希望能有一种极速止痛的办法。

来来往往的人流有多少注目在她身上她不知道，咬着牙关紧闭双眼低着脑袋，好像这样能减轻一点腹痛感似的。

“同学你怎么了？”

“同学···？”

“同学？？你醒醒啊，我去找老师···”

一个陌生声音一直在耳边萦绕，像只讨厌的蚊子。

桑叶现在意志还算清晰，感觉到有人在触碰自己，本能想躲避，却可悲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等她强撑着睁开眼皮查看周围时那个声音早已不在，身边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幻觉吗··自己太过痛苦所以分裂出一个人格了吗

桑叶佩服自己，痛成这样还能开开玩笑。

好在秦竹茹来的及时，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桑叶扶起来，搀着她一步步走到教室。

“我那还有些酮洛芬，你等会吃点啊”

面对秦竹茹的好意，桑叶内心感动万分，只是她生性淡漠不会表达，所以在外人看来她跟冷血的毒蛇没两样，只有秦竹茹喜欢被虐愿意跟她玩。

“谢谢你竹茹”

声音嘶哑像气音，能听出是有多不舒服。

扶着她坐好后秦竹茹递给她一杯温水，傲娇的笑着：“除了我谁还这么关心你呀，好好跟随我吧小跟班～”

·····

放学后二人分道而走。

落日余晖照耀城市周围，大树投射下一片阴凉地。

桑叶背着书包走在小道上，相较于早上的腹痛现在明显感觉好受些，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不自觉加快了步伐，还要赶回家准备做饭，否则又得挨一通火。

走着走着一个声音突然回忆在脑中。

完全陌生从未听过的男声，为什么会如此清晰出现在脑子里。

光是听声音都能猜测出对方当时的状态，那样急躁的声调，是在担心她这个陌生人吗？

如果是的话，那她是要开心点的，毕竟这种善意在五中，不多。

只是来不及多想几分，才刚踏入单元门就听见了来自三楼的争吵声，为什么是三楼，因为那是她家。

不用猜都知道是她那对貌合神离的父母在吵架，日复一日从不停息。

堪比战火纷飞的叙利亚。

走到二楼时她莫名停下了脚步，无力挫败感使她不愿去面对。

哪怕坐在楼梯上也比送上门挨打的好。

摔东西砸碗烧床单，桑叶脑子里自动放映出楼上的场景。

停在那不过两分钟，从楼上走下来的桑母怒气冲冲，看见桑叶后火气更盛，走到她面前就是一耳光。

扇得她措不及防避无可避。

脸庞火辣辣的痛觉直达泪腺。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抵御这种外力，没想到还是一样不经打啊。

“你个贱婊子还敢回来，是不是你偷了老娘的两千块钱？！说！！”

桑母目光凌厉可怕，面目可憎怒视着桑叶。

语气咄咄逼人，不是询问，分明是逼迫桑叶承认。

她虎插着腰，肥硕的身材在一脸横肉的衬托下更显臃肿。

桑叶转过头，平静淡然的回望着母亲，好半晌才吐出一句：“怎么不说是你的野男人偷了”

这话一出口，战火顷刻飞扬。

桑母狰狞的面孔变得更加扭曲，大叫着对桑叶又踢又打，将全身不满的怨气通通发泄在少女身上。

桑叶如同一个不会挣扎的木偶，呆站在楼道口任由发疯的桑母无尽辱骂。

或者，她早习惯了，身体会自动默认接受。

痛觉仿佛早已消失，桑叶没有表情，沉默的不会叫痛。

老旧小区早已没多少住户，就算桑母把她打死在这说不定也要过两天才有人发现。

桑叶想，也好，至少被打成这副狗样也不会有人瞧见。

算是某种悲哀程度上的守护自尊吧。

桑母疯狂的样子在桑叶眼里是那么滑稽，从小到大这样的操作桑叶数都数不过来，若说小时候还会因为太痛而流眼泪博取同情，那现在的她就像干涸的海绵，被车轮轧过千万遍都不会有几起波澜。

原本梳好的马尾也因拖拽而散落两旁，盖住她空洞麻木的双眼，她连基本的表情也不愿意表达了。

随便的样子看得桑母火气更燃。

手上的力气不断加重。

楼上传来呼喊声，又是那些个牌友。

桑叶有时甚至会生出一种庆幸，要不是那些牌友她说不定哪天会死在这个疯女人手里。

不知过了多久，桑母最后一巴掌打在桑叶的肚子上，痛的她当场就跪跌在地上，手掌剐蹭在肮脏邋遢的地上，血痕突兀。

本就难受的腹痛疼痛更加，像是肝脏要碎裂在肚里。

翻滚的呕吐感让桑叶终于是控制不住祈求。

实在是痛到快要失去意识，本能的希望桑母收手。

头顶的桑母恶狠狠的狞笑：“死丫头敢跟我顶嘴，才几天皮就紧实了是吧，我还治不了你，你今天敢回家就等着被我打死！赔钱货···”

艰难蹲下身拉扯过桑叶的书包，粗鲁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地上，拨看着有没有钱的影子。

没有看到她想要的结果后又是一耳光拍在本就半昏迷的桑叶身上，不解气骂了两声，见桑叶没有回应怒气更盛，用力踢了两脚，尖锐恶毒：“要死给我死在外面，别死在这里晦气！”

说来惭愧，桑叶不止一次想一了百了。

就在这个生活十几年的地方结束生命，一条贱命，死了也不可惜。

可每一次付出行动的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死不成。

她命挺硬。

鬼门关走了两次的她悟出一个道理。

好死不如赖活着，她甚至想如果她真的死了，这个‘母亲’会不会变态到把她的尸体拉去配冥婚。

她也怀疑过自己不是亲生的，结果一样可惜。

她有一副跟疯女人一模一样的脸。

时间滴答滴答的流转，小区的灯亮了又灭。

桑叶不知道来来回回走过几个人，他们对桑家早已见怪不怪，避如蛇蝎，生怕与她家沾染上分毫关系。

所以就算桑叶昏倒在楼道口也不会有人报警或者送医。

这样的戏码他们见得太多。

报警有什么用，警察面对撒泼打滚不讲道理的疯婆子照样没招，除了叮嘱桑叶听话别惹事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桑叶在一片漆黑中眯睁开双眼，夏夜知了声分贝大得可怕，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悬挂着的弯月，清冷月光披散进来，印的她脸庞更加苍白。

耳边蚊虫飞舞嘈杂，露在外面的胳膊不知被叮咬了多少包，瘙痒难耐刺痛着神经。

桑叶手掌撑在地上半倚靠着墙边，旁边散落一地的文具书本上面不知爬了什么动物，黑漆漆的样子看不真切。

楼上打牌的欢呼声刺耳的要命。

脖颈的汗早已湿透衣衫，冰凉贴在身上。

这看不到头的黑暗，如同她的人生。

桑叶不想起来，也起不来，全身数不清的伤疤与疼痛像一座阎王山，狠狠穿透她的脊背钉死在破洞空壳里。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孤寂的望着被月光照亮的窗台。

酸胀肿痛的眼眶里悄无声息落下一滴泪。

流过脸颊滑至脖颈而后消失不见。

她连哭，都不曾发出声音。

这种绝望孤独无法改变的生活，是她生命必须承受的折磨吗

为什么只有她过的生不如死呢。

校裤口袋旁发出翁翁震动声，暂时搅乱了她难得的宁静。

吸了吸鼻子，摸索出手机。

来电显示桑韵，她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