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听到苏挽棠这番话,脸上立刻浮现笑容,声音中都透露着愉悦:“苏姑娘,能不能定制山水绣样的?”
山水绣样?
她心中生疑,面上依旧平和。
这世间不可能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她没有立刻答应,只听那人自顾自说着:“上回秦家小姐来这儿定制的绣样可真是好看,摆在前厅可真是合适。一拿回去简直讨了她父母欢心。哎呀,我就想着能不能跟苏姑娘定制一样的。真不行的话,相像的也可以。”
她才知道,原来上回来定制绣样的女客是秦小姐。
锦绣坊每日总会遇到形形色色的客人,即便坊内会对客人姓甚名谁进行保密,奈何亦有客人始终不愿透露。
她年纪还小时趁人不注意询问娘亲,却被娘亲一个严厉的眼神吓退,只知道这类客人非富即贵,万万不可得罪。
那时她心里一直有一疑惑:
都不知道客人姓甚名谁,万一他们赖账,那咋办。
后来她发现自己想多了。
这类人不仅不会欠账,反而还会提前结账。
若是他们满意,日后他们再来定制,只会点名让一人绣样。
而她不才,有幸体验到此等机遇。
照她这般,只要她人品中正,绣技还在,日后只会日进斗金。
她身为普通人家出身的绣娘,能做到这般,足以衣食无忧。
那人见她并没有答应,以为是价钱问题,干脆把五代银钱摆在她面前,豪言:“苏姑娘,这是我给你的。价钱若是不满意随你开,你只要告诉我你能不能做。”
这……
苏挽棠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阿秋头一回在阿挽身旁体验到被金主宠幸是什么感觉,虽然她家阿挽不靠别人捧。
苏挽棠目光沉静如水,似乎在确认那人所言是否为戏言,见她理直气壮,颇有世家大小姐般高傲。只道:“不能很快交付,最快七个月才能完成。”
“好说,一年后我来拿。银钱归你了。”
那人说完就干脆利落的离开了。
苏挽棠的额间直冒冷汗。
她头一回这般夸下海口。如今契约已成,她心里是真的没底。
因为她只能绣出她原先设计的,他改动的太多,她没法绘出画稿。
这下不得不求人帮忙了。
她只觉得自己命苦。
“哎呀阿挽,这没事的啊。那人不是一年后来拿吗?这回时间够,肯定来得及。”
阿秋还是一如既往的乐观。
殊不知,苏挽棠是真的又惊又怕。
阿秋才反应过来,看着她这番心虚,食指在不断地打转,眼神微眯:“阿挽。”
声音悠悠,眼神不断环视着,仿佛想从阿挽的微表情中觉察出端倪。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阿秋还不忘补充道。
苏挽棠只觉得,阿秋变了。
变坏了。
以前阿秋都不会为难她的。
肯定是他干的!
真是可恨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有机会一定要找他算这笔账!
可恨!
但是,她只敢想想。
眼下这关还得求人帮忙呢。
想到这儿,她便聋拉着小脸,手指在台面上不停地敲着,仿佛在向自己的现状投降。
“不会真的有关吧?”
和谁有关,两人心知肚明。
苏挽棠沉默不言。
“阿挽,你……”
阿秋真是没想到,她的阿挽真的一点都不为自己辩驳。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阿秋都没有问的必要。
本来她还想劝阿挽理智的,现在看来……
阿挽迟早要栽。
算了,趁阿挽还没栽之前,她还是好好帮阿挽注意他吧。
“那你,真的要去吗?”
阿秋问道。
苏挽棠沉重地叹口气,她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当初还想着能拖几日是几日,现在真是……
一点退路都不肯给她啊。
偏偏现在连点头的勇气都没有。
她抿着唇,满脸沮丧,耳边的碎发凌乱地飘着,她也无暇整理。脑海中一直重现着自己身败名裂的画面,顿时喘不过气来。
心慌。
但除此之外,没有解法。
她看着阿秋,笑容中流露出勉强,轻轻点头。
“阿挽……”
阿秋做出最后的挽留。
她摆手示意,无需多言。
阿秋目送着她离开,目光交汇时,想配她的思绪尽数写在她的眼眸之中。
绣坊离不开人,阿挽决绝的背影似乎在告诉她,不必追。
苏挽棠还没出门,这雨说下就下。
雨声哗啦,整个镇上都笼罩在磅礴的雨幕中。
她轻轻挽起裤脚,撑着伞,趟着雨水在路边行走。每走一步,脚边溅起零星水花。
突然轰雷作响,大雨磅礴,她逆风行走,忽然有一阵疾风吹来,势头正猛,直直撞向伞面。
完了。打雷了。
她怕雷。
这儿可不是阁楼,找个地方躲着都难。
她努力用伞遮挡着自身,尽量让自己看不见天雷。
好像看不见了,就可以当作不存在了。
殊不知这雷声不仅没小,反而越来越响。抬头便见一道白光骤然闪过,吓得她慌乱拿伞遮挡视线。
她是真的害怕。
油纸伞太过轻巧,碰上大风袭击,伞骨被迫向外翻折,伞面上,手上的伞在大风之中不停摇摆着。
眼看伞面要被大风吹跑,她惊喊一声,慌忙手腕收紧,指骨也因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直接握着伞的顶端,双手死死撑着伞,才勉强将那欲飞的伞稳住。
好险,好险。
这伞真是金贵,要是吹坏了,又得花大价钱买了。
她不是没钱买,只是对物长情,身边之物很少用不过三年的。
一想到这伞还没用多久就得换新,难免有些心疼。
此地不宜多留,她还是选择逆风而行,小心踏过没有水坑的地方。
风势渐缓,整个伞已经歪斜。雷声已去,雨滴如同细碎珍珠,悄然落地。
她的碎发早已被雨打湿,黏在脸颊两侧,很是狼狈。精心梳好的长发此刻更是凌乱不堪。
她实在无暇收拾,边走边喘着气,抬手将两边的碎发别在耳后。抬头却见伞面上有细小的破口。
应该是风大的时候,不小心扯裂的。
她只觉得肩头一片冰凉。偏过头看,却见雨珠顺着破口渗入,落在她肩头,晕开一水花。眉头紧蹙,悉心将翻折的伞骨慢慢搬回原位。单手紧紧握着伞柄,脚步缓缓,惟恐再遇疾风。
幸好。
路上无人,一路顺利。
她缓缓而行,目光眺望远方。
距离书斋越来越近,她隔着窗便能瞭望里面有很多人。
应该都是被大雨困住的。
她想。
那正好,她此行前来,当着这么多人面求人帮忙,还真是说不出口。
那斋门仿佛通了灵似的,见她前来便大开。她佯装镇定,往人多的方向走,发现周遭净被书柜遮挡。
她知道自己选对位置了。
沈砚清看着她进门,脑海潜意识地控制着手中的毛笔写字,低头一瞧,纸张早已变成一黑团。
连个字都没有。
沈明台恰好经过,瞧着纸张的惨状,啧啧称奇。
“景行。”
他无奈地说着。
“难得啊。”
沈明台总喜欢把话说得不明不白。
“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今天会这样。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着这句话,未想会越描越黑。
“哦。”
沈明台意味深长的笑容,让他感到极度不舒服。
“以前兄长总让人专心,如今兄长是忘记了?”
沈明台才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呢。
他只觉得现在的自己被以前的自己狠狠击中,不禁懊悔自己当初为何要说出这番话。
“沈明台!”
他低吼着,实在是不敢吼太响。
因为被人回头注视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好吧。”
沈明台无奈摊手说着,满脸无辜地看着他,知道兄长脸面薄,玩过头了就会真生气,还是收敛了些,说起了正事。
“你见到她了?”
“见到了。”
“她一个绣娘,来这地儿能做什么?难不成她能看得懂这些?”
京都世家女能挑出识字的,估计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他自然有底气说这话。
“她认得。”
他笃定地道。
阿挽明面上是锦绣坊的绣娘,但也是李婶唯一的女儿,日后一定会继承锦绣坊,成为掌柜不过是迟早的事。
识字。
那必然是要认得的。
“行吧。”
沈明台无话可说。
此时被沈明台质疑不认得字的阿挽,正与旁人一样,随手拿起一本书翻阅。
这书讲得倒是有趣,总归是有让她觉得难懂的。
旁边的书生倒是热心,为她稍作解释。只当她是个初学识字的人。
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能识字已是不易。
李婶向来会为阿挽考虑,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学得识字。
不过这里倒是神奇,窗外雨声泠泠作响,斋内真是安静。雨滴落下的间隙,偶尔有纸张翻动的声音,空气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墨香。
兴许是这里都是读书人,她也不知怎得,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
差点忘了此行目的为何。
待她翻到最后,抬头环顾四周,发现雨声歇,周围空无一人。
“哥,你真不回沈府啊?”
沈明台坐在熟悉的地方,摆弄着茶盏,杯盖碰撞声清脆,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她听见了。
终于赶完了,命苦。
我发誓下次不会这么玩命了,太刺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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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