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园深处 第9章 9

晚饭时间，妈妈惊于父女二人的气氛缓和，她来回看着二人，最后放下了心，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

觅菈很久没有这么快乐了。心里畅快不说，前路也一片清晰，当一切都整理完毕之后，她便早早地熄灯上床，回想着这一天。

白天，她很好地完成了任务，换水、浇花，接待客人（虽然工作日来的人不多），埃贡也教她怎么辨认叶片。这是很基础的从叶片观察病害知识，他已经教她几天了，这两天她更多的是如何实践。

她自认为她辨认得很好，实际上也是如此，对喜欢的事上心，所以记得快。

焦边和黄叶……她快速在脑内过了一遍，按着时间顺序继续回忆着今天。

她摸到了他的手。

她还记得埃贡是怎样握住她的手的。就跟她一样，轻轻地贴合对方的手心，感受到手里的另一个热量。她知道埃贡肤色偏深，但二人肌肤贴近，她还是会惊讶他们的肤色深浅的不同。

她的肤色浅，遗传自爸爸；蒙纳的肤色也相对来说算深；小时候她最喜欢的音乐老师皮肤也比较深。她知道这些只是个例，但这些微小的倾向还是令她更容易对深肤色的人产生好感。

觅菈抬起手。在黑暗中，她看不太清楚，于是她把手对准窗户，这才借着外面微弱的亮光看清手部轮廓。

她的手在女生中不算小。埃贡的手比她的还要大一些，也比她的温暖。她觉得这是当然的，他毕竟是男人，因为激素造成的身体特征差异不需要再过多赘述。至于温暖，他常年在太阳下工作，如果身子冰冷无比，那才奇怪。

觅菈稍微握紧了拳头，想在手心里感受他的力量。她愉悦地想：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跟埃贡有身体接触。那这手，算不算是开过光了？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玩笑，埃贡到底也是人，不是神话里抽象的名字。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个好象征。她不求这手真的能给她带来好运，只求自己以后能做得更好，更加接近他的脚步。

她的情绪还停留在在花店的时间里，大脑就自动推进下一个事件，爸爸二字猛然出现在觅菈的脑海里，和埃贡重合。

一个奇妙的念头窜上她的脑海：如果埃贡是她的爸爸。

觅菈困惑着自己的想法。虽说……她认为埃贡适合做父亲，但是她并不喜欢埃贡成为自己的父亲。奇怪的是，如果他已有妻室，她也不太喜欢。就好像埃贡也不能免俗。属于人类的生殖繁衍在她眼里还是非常尘俗的。埃贡对她来说，更像是在画里一样的存在，只能看看，不能真的靠近了。

真的别扭啊。她闷闷地思考，如果时间能无限延长，她希望埃贡永远也不会走到结婚生子的那一进程里，就这么保持现状，高洁一辈子，挺好的。

对她来说很好，对他来说却不一定。实际上，她并不了解他。

了解不了解，没那么重要。

……话说回来，再过几年，她也要面临结婚难题了吧。觅菈心里开始郁闷了，要是没有遇到埃贡，她的标准似乎也不会这么高。但是，结婚要找符合自己要求的人，那也太理想化了。她觉得要是自己有朝一日结了婚，对象是谁都无所谓。嫁给爱情什么的，这事不太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但她宁愿不结婚。觅菈轻松地想，如果一定要嫁，她还不如把自己献身给花园。

***

昨晚上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第二天，觅菈醒得很早，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早就自然醒，并且毫无困意，特别精神。

怎么不是好事呢？她准备得也很充分，九点左右，就带着整理好的东西出发了。她出门一分钟后，又转身回来，打开书桌的抽屉，取出蒙纳给她的信。

差点就忘记了。觅菈把信装进包里，再次出了门，这一次是真的确认东西都带齐了。

不准时的公交依旧让觅菈一番好等。直到走到店铺，看见埃贡在店里忙，她下意识就要丢掉手里东西去帮忙，很快又意识到今天是她休息日。

埃贡在她上楼之前叫住了她，快速走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东西递给她：“这是房间钥匙。”

她接过，上了楼。房间内的窗户早已打开通风，樗葵的香味淡淡地从花园飘了进来，闻着就心情大好。房间里面也打扫收拾过，地面干净得几乎在发光，无需她再次打扫。

觅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她蹲下身子，打开行李箱和背包，开始整理东西。

一个小时后，她下了楼。见到埃贡，她展露笑容，想起昨晚的胡思乱想和昨天发生的一切，笑容变得柔和。

这是一种所有负担都放轻松的柔和。

浑身柔和下来，饥饿便显得极为强烈。觅菈抬头看墙上的时钟，发觉竟然到了饭点。于是她像平时一样离开了店铺，出去觅食。

胸口有轻微的重量，觅菈一摸，发现爸爸给她的零钱还放在胸前。她心里五味杂陈，最终没有选择用掉它们，而是用埃贡之前预支给她的试用期工资。

那时解决了住房的问题后，伙食费这个问题接踵而至。觅菈当时窘迫地向他提及，埃贡没再说什么，直接同意了。他帮她这么多方面，觅菈心里真的很感激。身边的人都待她很好，她也因此成长成现在这样，心怀感恩这件事，对她来说最简单不过。

她要更加努力地学习。

下午再回到店铺，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爸爸给的钞票存放在一个小盒子里。她认为自己不会用掉它的，绝对不会。这些钱，就是爸爸说出真心话的证明，在十年二十年之后，她的情绪不会像现在这么强烈，但依旧能牵动深处的记忆。她不舍得花掉。

放置完毕后，觅菈整个人静止了一小会。她就在那里，发着呆。直到阳光微微移动了几厘米，觅菈如梦初醒一般起立，从包里拿出蒙纳的信件。

现在，她知道要写点什么了。

腹中有一堆话要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些自己独有的经历，别人会不会懂她？蒙纳会不会懂她？

觅菈坐在床上，闭上眼睛。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房间，她感到身上暖乎乎的，是和阳光拥抱的证明。

嗯，蒙纳也许不会懂她，但她会试着理解她。

觅菈打着腹稿，再次睁眼，脸上已添上了几分信念。来的时候没准备信纸信封，她有此考虑，特意在午饭之后买来了它们。现在，她在阳光下展开信纸，开始书写——

亲爱的蒙纳：

我一切都好！能收到你的来信，我非常高兴。

你也许想不到，我现在在埃贡的店里打工，跟着他，能学到很多东西。你呢？做的工作是否是你喜欢的？是否也跟我一样收获颇丰？介不介意与我一同分享？我很乐意听。

你也许还记得我爸妈不太愿意我种花，我也曾跟你抱怨过很多遍。我做这份工作时，果不其然和我爸发生了冷战，我以为他恨透我了，但在最后一刻，我发现并不是这样。你以前和你爸爸妈妈发生争吵的时候，跟我说过人真的很矛盾，我那会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但我现在理解了。就像我们争吵之后，还是好朋友，因为摩擦不可避免，摩擦之后，又能更好地理解对方，因祸得福用在这里，算不算准确？我语文一直没你好。

我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有太多太多话想说，太多有趣的事想分享。可是很多话题有即时性，我当时觉得特别有趣，但事后再讲，就没意思了。比如，我把路边的黑色垃圾袋当成了小狗；西饼店旁的那条路上有一个大叔的假发被风卷走，连着追了一条街……

怎么办？你不在，分享的乐趣都少了一半。

好想回到学校上课的日子。

想念你的觅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