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园深处 第7章 7

好消息是，除了第一天以浑身酸痛告终，接下来的几天里，觅菈适应得很快。

果然是她懒久了，她忍不住想。她的体质天生不差，身体机能跟同龄人相比优秀很多，恢复快、适应性强，当然也不排除是同龄人的身体素质较差，突出了对比。

累是累了点，但她感到很充实。最开始她一知半解地处理埃贡安排给她的任务，因为不懂，所以进度慢，虽然埃贡给她提供了正确的处理方式，但不懂其中诀窍之前，就算她一步一步重复他的步骤，也是生涩难上手的。

在店里待了几天，她大概熟悉了每天要做什么。花店早上几乎没有客人，处理的都是店内的事情，清洁换水准备花束一类；下午陆续会有客人来买花，也会有来“问诊”的。

似乎花医生这个称号本身就是一个招牌，买花的客人比她想象的要多。最开始埃贡在花园里剪了一堆花让她做处理，觅菈处理完交给埃贡包装，心里认为这些花不会卖完。哪知下午就有人进来，买走了她上午才处理过的花。这样人来人去，最后竟然差不多卖光了。

“你是……怎么做到刚好卖完的？”下班之前，觅菈眼看最后一束花被卖完之后再也没有人进来，神奇地发问。

“时间一长，心里就有数了。”埃贡平淡道。

觅菈心里更敬佩他几分：“老师果然是老师。”

……之前埃贡明确说自己是收徒，她也认为在这样的处境下再称呼他本名，其实不太好：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第一天晚上她如此考虑之后，很快找准了自己的定位，第二天她就很诚恳地说出这个想法，并开始称呼他为老师。

她就这么称呼了，心里觉得满意。老师，多么好的一个称呼，不仅表达了她的谦虚之情，也在时刻提醒自己学习永无止境，非常好。

哪知埃贡面上看着不是什么高兴的模样，但他也没说什么。几天下来，不知道他有没有听顺耳，反正她是叫顺口了。

眼看七天时间很快便要过去，觅菈觉得自己稳操胜券，然后，她出了一个小小的糗。

严格来说，这并不算糗事，只是埃贡的表情实在是太耐人寻味，似乎在他眼里，这种事实在不该发生——

这天下午，埃贡叫她去花园里跟他一起摘种荚。

这种花叫樗葵，多年生，花苞一茬接一茬。最底下的花枯萎，种荚成熟之后，最顶上的花往往还处于盛放状态。

盛放时期的樗葵会散发其独特的花香味，是甜的，很清冽，味道不同于其它植物。觅菈认为这种香味适合制成香水，销量肯定火爆。但樗葵本身的花朵也很漂亮，蓝中带白，颜色淡雅，要是做成香水，反而少了看头。

埃贡还在房间里取工具，她先走进了花园，蹲在樗葵面前，观察起它的种荚部分。香味飘散在空气里，自然而然让觅菈闻到，她这才发现原来平时闻到淡淡的香味是出自这里。

问题也出自这里。本着“源头的味道到底有多香”这一想法，觅菈凑过去，鼻子靠近花蕊，猛吸了一口，浓烈竟然不腻，心里大喜。

埃贡在她闻第二朵时拿着工具进门来：“你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小小的愕然，大大的困惑，不可思议之中夹杂着无法形容的情绪。

觅菈是察觉不到一个人的那么多情绪的，如果说他平时的语气像一杯白糖水，那么现在就是一杯泡久的毛冬青茶水，第一口就让她觉得不习惯。她只知道埃贡发出了她从未听过的语气，惊讶之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花很香。”

在埃贡的注视下，她保持冷静，慢慢把脸挪开，意识到这么闻别人种的花确实，很不文明？

觅菈羞愧地站起身，出了个大洋相。埃贡走过来，无言递给她剪子和盆子。他的嘴巴是直线，眼下的肌肉也不像平时因为笑容而鼓起，好像一直在笑的人突然不笑，看起来就像生气了。

埃贡的面无表情让她心里发怵，忍不住担心他下一句话就是“明天开始，你不用再来了。”

觅菈握着剪子，抱着盆子，手心开始虚虚地冒汗。她不确定地问：“不应该这么闻花吗？”

难道要用手掌轻轻扇动，像闻化学试剂一样吗？她百思不得其解。

埃贡深深看她一眼，张了张口，两秒后才有声音从他喉间逸出：“……不是不行，只是……

“觅菈，它的气味也没有淡到需要凑这么近闻。”

“确实如此。”她又抬头深吸一口气，看见埃贡眉头微微地拧了一下，再散开，“但是它真的特别香。”说完又拍拍马屁，目的为了稳住她的位置，不至于马上滚蛋，“老师种得特别好，一时失控一时失控。”

突如其来的夸奖使埃贡扯了一个说不上高兴还是难过的笑。他委婉说着：“有些植物看着漂亮，或是味道诱人，千万不可凑得过近。越漂亮的东西，剧毒的可能性就越大。下次可不要这样了。”

听他说下次，那就是还有戏。觅菈心里一松，问：“樗葵有毒？”

“樗葵无毒。但是防范之心不可无，万一哪天遇到不知名的植物散发奇香，贸然上去总归不好。”

觅菈在心里解释：她不是这种冒冒失失的人。如果这里不是埃贡的花园，她也不会随便凑上去闻，她不是傻子……这么想着，觅菈口头还是答应着说：“我知道了。”

插曲过去，进入到正经的摘种子教学。埃贡给她示范了一遍哪些是需要剪下来的，觅菈很快理解，一通剪之后，就到室内开始取种子。

由于种子偏小，水里取出更为方便，待种子晾干水分，分装在袋中，时间接近打烊。

“这么多种子，怎么处理？”觅菈问。

“留一半卖出，剩下一半等明年再播种。”

“再播种？可是院里还有这么多。”

“虽说樗葵是多年生，但第一年产量最好。往后产量下降，跟新播种的相比自然会被淘汰……”埃贡解释着，脸色忽地又变化，让觅菈原本安下的心此刻又吊了起来：

他还是很在意她闻花的事吗？

“稍等。”埃贡说着，上了楼，消失在转角处。

没多久，他又下来，手里拿着一本书，递给她：“你回去看看这本，大致了解一下花的各种种类。虽然我院里的花都是无毒，但多了解之后，在别的地方也方便自己辨别，不容易……出事。”

她谢着接过这本《植物图鉴大全》，本子比较老了，边角微微卷起，一看就是反复翻过很多遍。

书沉甸甸的，不仅体现在手上，在心里也极有分量。她问：“大概要什么时候归还？”

“什么时候都可以。这是我上学时候读的，现在已经不常用到了。”他又好心提醒着，“这本书是本地人编写，三十六页开始，梅奥亚主要的植物几乎都记录在里面，可以着重看一看。”

他连页码都记得这么清楚？觅菈心里感慨的同时，也不忘继续谢过。

“好了，你可以回家了。”埃贡面色如水，开始赶人。

如果他昨天这么说，她一定会不当回事，但由于今天白天的乌龙，觅菈听着他这话，难免多想。她试探着向他确认：“我明天还来？今天没做错什么吧？”

“做错什么？”他反问。

觅菈重复了一遍埋头深吸的动作：“这个。”

埃贡这次面色没有变化，声音倒是严肃许多：“谢谢提醒。如果你再多做一遍，明天确实不用再来了。”

她没有再想多做一遍的意思，一听埃贡说完，觅菈立刻抱着书，嘟囔着：“明天见。”

挂在门上的铃铛一响，觅菈消失在夜色里。

埃贡笑笑，伸手把门关上。

***

她和爸爸还在冷战，但没有第一天那么紧绷。昨天她在饭桌上说试用期一过就搬过去，妈妈惊讶万分后问：“住家里不好？还要白白花钱出去住？”

觅菈说：“不用钱。而且也方便，不用提前早起。”

“就你懒。白天早起怎么了？”妈妈数落几句，又问，“你跟谁一起住？有几个人？”

“一个人单间。”觅菈有点烦了，妈妈又问了一些问题都被她搪塞过去，最后又变成沉默地吃饭。

今天爸爸看来动摇了，终于有松口的迹象。他看她好几眼，最后倒是一个字也没蹦，还是妈妈做主持。

话题总是围绕她的工作，觅菈只说自己做学徒，妈妈却想把店铺地址都挖出来，觅菈生怕哪天就跟她在店里见面，那叫一个尴尬。

她对工作问题闭口不谈，面对碗里的饭张开大口，迅速解决完毕后就关上房门享受自己的世界。

耳根清净别提多舒爽，觅菈坐在桌前，打开埃贡给她的《植物图鉴大全》……好，三十六页是不是？她边回忆边浏览目录，最前面是植物基础知识，觅菈觉得基础的东西也应该看看。毕竟她种花是爱好，没有特地看过这些书籍，只有实战经验。

上面有埃贡的笔记，字迹方正整齐。她有些激动，这种感觉很像……拿到了学习很好的同学的课堂笔记，还是免费的。

蒙纳写字很好看，埃贡也不差，若是考试一定会加上点卷面分。觅菈一时好奇，拿出以前随便记录的纸条，把自己的字拿去对比。

结果惨烈。

觅菈把纸条丢一边，心道反正毕业了，不用再纠结写字会不会加分扣分这种问题。她翻看着花的结构组成，一目十行，浏览极快。

十秒后，她面色一凛。

……她似乎知道为什么埃贡会露出那种表情了。

她当时鼻尖接触花的中心部分，鼻子几乎埋进去，就为了闻花香。

她当时心思单纯，别无他想。再说，毕业之后，脑内的知识就像被刷新了一样，什么都不剩了。

她当时……

她当时怎么会记得，花蕊部分是植物的生殖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