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好其音 第4章 破城

从小径而行，这一路山峻地险。以文脩武功之高自是不惧，奈何他带了一千人马，只得一路凿山开路搭造桥阁，以便军士行进。

他虽是九宫楼主，却也不自恃身份，仗着自己轻功卓绝内力浑厚，亲执斧凿器具为众军校开路。如此过了十余日，方才到了沈黎。

霆国命将军陈琰在城外南侧扎下一寨。陈琰只道陵军定从东北而至，并不以军情为重，平日里只顾提防大路。却不防文脩带兵从小路杀来，不费一兵一卒便夺了大寨，将陈琰生擒活捉。

陈琰伏拜请降，文脩应允，命其诈开城门。

彼时陵国大军已到了沈黎城外，正在东门北门两处攻城。霆军紧着守东北方向，倒是让文脩轻而易举地诈开了南城门。

“没想到……这般容易。”文脩看着面前徐徐打开的城门，抬手甩出一只响箭冲入云霄，“杀！”

里应外合，三面夹攻。不出半日，沈黎城被陵军攻破。

*

待林弈带兵入皇宫，便瞧见大殿上摆着两口棺材，文脩正提枪站在一旁。

“王爷。”文脩听见声响，回身行礼。

“能半日便攻下沈黎，文楼主居功甚伟。本王该多谢楼主才是。”林弈说着拱手一礼，只是面上却不见分毫喜悦之情。

文脩急忙避开：“不敢当，不过是职责在身罢了。”

林弈的目光落到那两口棺材之上：“这是？”

“霆国的陛下和皇后。”文脩淡淡道，“霆皇陛下被我一箭射杀，皇后娘娘自缢身亡。”

林弈上前，仔细看去。

霆国的君主安静地躺在棺材中，大约是文脩命人为他拔箭整饬的缘故，霆皇陛下身上衣冠整齐，瞧不出半分不妥。他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安然睡去，不过……没有了呼吸。

霆国皇后同样是更衣梳妆之后才放入棺木中，衣冠服饰无一处不符其身份。只是因为皇后自缢身亡，颈上有一道极深的红痕，看着分外刺目。

林弈闭了闭眼，轻叹了一声：“将霆国帝后依礼葬入皇陵罢。”

他沉默片刻，转而问文脩：“你可知……旁人下落？”

“霆皇后宫中只有皇后娘娘一人，膝下二子一女。”文脩慢慢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永平王及乐宁公主，皆在侧殿中，听凭王爷发落。”

“至于王妃，她已带郡主离开沈黎，不知去向。”

*

林弈命文脩带兵先行，取余下诸城，又命辛桂两位将军带兵护送霆国宗室并归降群臣回衡湘，自己则留在沈黎安顿政事。

沈黎城破，霆皇驾崩。霆国官民再无斗志，皆望风而降。文脩带兵一路势如破竹，直打到夏宁城下。

霆国护国和安长公主冷洛娴，率霆军余部，死守夏宁城。

*

“王爷。”文脩迎林弈进军营，俯身请罪，“末将失职。”

夏宁城久攻不下，他身为先锋官难辞其咎。

“这并非你的过错。”林弈摆摆手并未追究，“夏宁城易守难攻，这也是和安长公主挑中了此城的缘故。”

毕竟，那是他的王妃啊！

他的王妃熟读兵书，心中自有沟壑，哪怕是初涉战场，也能用兵如神。

林弈闭了闭眼。新婚燕尔之时，他和王妃也是琴瑟和鸣，情深意笃。他们曾在花窗下共读兵法，他们曾在烛光下推演沙盘。他仍记得那时得遇知己的兴奋，那份心意相通的喜悦。这天下除了他的王妃，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如此知他懂他。

然而……

一别十五年，他们终究躲不开对垒疆场。

林弈叹了一声，开口问道：“军情如何？”

“若是强攻夏宁城，只怕损失太重。末将本想诱敌追击，奈何王妃坚守不出。”文脩垂眼答话，“夏宁城固若金汤，我那些手下都进不去城中。末将曾夜探过几次，只是城中粮草军械都安排得十分妥当，做不得手脚。”

他便是有万般计策，使不出来也是无用。阴狠毒辣的法子倒是能用，只是……那城里有王妃有郡主，他投鼠忌器，又怎敢动手？

*

林弈率三军在夏宁城下围困十余日，陵军依然不得寸进。军帐之中，众将围坐一处，看着地图发愁。

“军中粮草最多撑不过一个月。”贾将军苦笑，“和安长公主只要这般耗下去，最后咱们就只能打道回府。”

“和安长公主多半是料到了这一节，这才如此行事。”邴将军道，“这位公主当真是女中豪杰。”

“这还用得着你说。”易将军口快道，“不然又怎么能做了咱们王爷的王妃。”

军帐中霎时一静。

“若不是因为王妃和郡主都在夏宁城中，咱们又何必避开了王爷在这里商讨。”丁将军叹息道，“就是因为那是王妃，所以才难办。”

“文楼主。”姬华锋转头看向一直不说话的文脩，“眼下王爷不在，你若是有什么法子，不如说出来大家一同讨论。”

这是他们最后的一张底牌。江湖传闻九宫楼主行事诡谲出其不意，他们没有法子，但九宫楼主未必没有。

“有一个办法。”文脩不负众望，当真点了点头。

“什么？”众将大喜，连忙追问道。

“我进城查探时，发觉王妃虽将粮草军校都布置安排得十分妥帖，但是郡主身边却多有顾及不到之处。若是以郡主为质，或许能逼迫王妃开城纳降。”

原来是这么个法子……

“王爷不会同意的。”吴将军开口道，“王爷向来把世子和郡主看得很重。”

“这可难说。”耿将军摇了摇头，“王爷虽然看重世子和温敏郡主，但是端敏郡主毕竟不是在王爷身边长大的，未必会有那般深厚的情分。王爷是我大陵的王爷。虽说眼下王爷还顾及着王妃和郡主而手下留情，但是这到底是两军对垒疆场。王爷会想清楚的——等到王爷对王妃和郡主的怜惜之情耗尽，这事也就成了。”

“耿兄说的是。”易将军也点头道，“咱们且再等一等，到了箭在弦上的时候，王爷自然会分的清孰轻孰重。只等王爷自己想明白了，咱们再献计也不迟。”

等到王爷想的清楚，断了父女之情夫妻之义之后，他们这些献计的人才不会被迁怒。而到了那时，也是他们夺下夏宁城风光还朝之际。

文脩看着喜上眉梢的诸位将军，默然不语。

虽然是他献计，但是他却不能容忍事态这样发展下去。抛弃妻女，他父王会落得什么名声？而如果失去了父王的庇佑，他的母妃他的妹妹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

翌日，文脩一个人去拜见林弈。

“你可是有什么办法了？”林弈的眼中全是血丝，显然这些日子是夜不能寐。

“是，末将已有一计。”文脩垂眸道，“末将以为，王妃最看重的不仅仅是霆国，还有端敏郡主……”

“不行。”林弈毫不犹豫的打断，“不能动郡主。”

九宫楼主静默片刻，平静的抬眼看着林弈，继续道：“将郡主擒来威胁王妃，想必王妃情愿拿城池换郡主的命。”

“你！”林弈大怒，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连说话的声音都弱了下去。

“你下毒？”

文脩没有答话，他双膝落地，俯身大拜，随后一言不发的走出了中军帐。

这条不归路，且让他一个人去走。

被千夫所指的人，落得万劫不复的人，只他一个就好。

*

“文脩，你让人去做了什么？”几个将军闯进了文脩的营帐，却被眼前的情形惊得怔在当场。

“不过是命人搭一高台而已。”坐在床边的九宫楼主回头，语气波澜不惊。

“这，这是怎么回事？”姬将军忍不住问。

文脩的帐中安静地睡着一个白衣少女，只看其衣饰，便知此人身份不凡。想想昨日里众人商议的计划，难不成……

“这就是端敏郡主。”九宫楼主垂下头去，温柔地扶了扶少女发间被碰歪了的珠花。

“这……你……你当真要这样做？”任将军忍不住问道。

“昨日里说的时候，诸位不是都同意了么？”文脩轻笑一声。

昨日里商议的是等王爷做决定，可不是你自作主张啊！

“你想带着郡主上高台威胁王妃？”

“正是。”

“王爷怎么说？”丁将军定了定神问。

“我给王爷下了一梦千年。”文脩拢了拢少女额前的碎发，“上好的安神良药，只需少量便可让人酣睡几个时辰。王爷这些日子夜夜难眠，不如用上一点好生休息片刻。”

“你怎么能……”

“楼主。”正此时，帐外有人唤了一声。

文脩轻轻插好最后一对蝴蝶钗，这才不紧不慢地唤了一声：“进来。”

外面的杀手依言进了军帐，见帐中站着一群将军也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只是平静地回禀道：“楼主，高台已搭好。”

文脩微微颔首，俯身抱起仍在昏睡的林莫怜：“诸位，请。”

他看了看挡在门口的众将，却只是淡淡一笑：“事已至此，已无退路。诸位不如还是陪我把这件事做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