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好其音 第37章 合欢

正如和安公主府会划出一片区域给驻守的翊林卫居住，静渊王府上也有同样的供佽飞卫休息的地方。林墨轩从前没有来过这里，但是这毕竟还是他自己的家，他又是抚纪司使，于是便心安理得地从空余房间中挑了间最好的住进去。

祭庙的衮冕还是他从龙翼司带回来的，这会儿吩咐一声，自然有人把他的行囊送过来。林墨轩换上了五章五旒的吉服，见周身上下已经打理整齐，这才匆匆赶去与父母弟弟汇合。

“果然是人靠衣装。”出来送行的林莫怜含笑打趣兄长，“换上了衮服冕旒，瞧着便是赫赫威仪。”

林墨轩只垂眸一笑。

确实风姿凛凛，气度不凡。冷洛娴心中不觉轻叹了一声：见惯了少年人在自己面前委曲求全的模样，倒是忘了……她儿子是能执掌生杀予夺的九宫楼主。

心中这般想着，冷洛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自顾自地转身踏着脚凳上了马车。

*

到了祠堂，祭拜过后，宫中已经备下了合欢宴。帝后銮驾先行，各位宗亲跟随其后。

而静渊王府这边，却只有林弈一人赴宴。冷洛娴为兄嫂服大功，而她的子女也需得为舅父舅母服丧，自然不便参与宴饮。且不说林弈在酒席筵前如何与人言谈应对，这厢冷洛娴带了林家兄弟回府，各自去住处换了便服。

而林墨轩的便服……依然是翊林卫的制式装束。

他从前那几身华服都是战事之前做的，一路波折下来早已破旧不说，随着他身量长开也已经不再合身了。而在龙翼司中，佽飞卫的一应衣食住行本就由抚纪司打理，他又任职抚纪司使，让人给自己做几身换洗衣物还是轻而易举的。

——当然了，从龙翼司领的衣服都是相同款式，量体裁衣可以，但是挑选布料花纹什么的是不用想了。虽然说抚纪司使想给自己谋点好处并不难，但是林墨轩本也不甚在意这些，自然不会横生枝节。

玄衣箭袖，墨带乌靴。少年人一身利落的劲装，身姿修长挺拔，容貌隽朗秀逸，只消往面前一站便令人悦目娱心。

冷洛娴也不例外，她看着林墨轩站在身前，霞姿月韵，轩轩韶举，顿时把之前的不快忘了七八分，只是吩咐道：“过来研墨。”

“是。”玄衣少年应了一声，走上前取过砚滴向石砚中注水，修长的手指握着墨块缓缓研开，一举一动都是说不出的风雅。

冷洛娴系起广袖提笔写帖子，写了两笔忽然道：“我记得，你写得一手好字。”

……这似乎，是母妃第一次问起他的事情。

林墨轩微微一怔，顿了顿方回道：“都是世人吹捧得来的几分名气，不敢和诸位名家相比。”

冷洛娴笑了笑，一边继续写帖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谦虚了。我从前看过你的字卷，笔下风骨，自成一家。”

林墨轩略想了想，这才道：“从前和人意气之争，曾经卖过几幅字，没想到会闹到母亲面前，让您见笑了。”

“我又没有指责你。”冷洛娴觑了少年人一眼，“你怕什么？”

林墨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习字是正经事，算不得不务正业；当年卖字虽然是一时意气，但说来也不过是文士风流，算不得十分出格。思来想去，少年人只讷讷道：“儿子怕母亲不喜欢。”

“这有什么不喜欢的。”冷洛娴摇头失笑，“只是觉得，你这般年纪能有这一身功夫已是难得，不想还有余暇能练的一手好字。这些年，想来也很辛苦罢。”

这话说的虽然轻巧，却教林墨轩一时怔在当场。

冷洛娴发觉少年人正研墨的手突兀地停下来，下意识便抬眼看了过去。只见林墨轩怔怔地看着自己，眼底水汽氤氲，一滴泪突兀地滑过面颊，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冷洛娴张了张口，正待说些什么，却听见灵衣从门外进来禀报：“殿下，王爷回来了。”

*

林弈忧心着府中那对母子，合欢宴刚散场他便快马加鞭赶回王府，连一身衮冕都没有换下便往正院来了。

一到正堂，果然见到儿子也在。林墨轩行礼的时候他下意识留意多看了几眼，便看到了少年人眼下的泪痕。

林弈顿时眉头一皱，脱口便道：“你母妃为难你了？”

林墨轩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不明白父王为什么会这样问，只是下意识地回答：“父王说笑了，母妃对我很好。”

林弈闻言眉心却蹙得更紧，他依稀记得当日在夏宁城时，儿子被王妃抽肿了半张脸，回答他的也是这么句话。恐怕无论王妃做了什么，林墨轩都不会觉得他母亲待他有半分不好。

虽然林墨轩不明白林弈为何有此一问，但冷洛娴却听懂了。听着对方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再想起数日前儿子对于对方的顺从，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冷洛娴冷笑一声，不仅没有解释，反而故意道：“儿子侍奉母亲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本宫就是为难他了，你又待如何？”

林弈面色铁青。

冷洛娴尤嫌不足，目光转向不知所措的玄衣少年：“本宫记得，你曾经问过本宫喜欢吊刑还是跪刑。吊刑之前试过了，不如今天试试跪刑，如何？”

……跪刑最讲究熬时间，但今天可是除夕啊！

林墨轩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这个念头，一时间犹豫着要不要讨个饶。只是他刚刚俯身屈膝，脊背上传来的疼痛便已经在提醒他——

不可以对母妃不敬。

不可以违逆母妃的意思。

求饶的话语在唇齿间打了个转，最后出口的却是：“……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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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合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