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好其音 第23章 火钳

“下奴会认清自己的身份。也请郡主，收回对下奴的庇护。”

“你似乎，很喜欢对别人说这句话。”林莫怜缓缓道，“先是父王，然后是我。林墨轩，你是不是……不敢接受别人善待于你？”

林墨轩沉默不语。

“为什么？”林莫怜微微俯身，伸手捧住林墨轩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下奴……不习惯。”林墨轩看着少女漂亮澄澈的杏眸，一字一句强迫自己说下去，“是下奴自甘下贱，无法领受您的好意，也不配得到您的恩典。下奴只是殿下身边侍奉的奴隶，能取悦了殿下才是下奴的福气。郡主万金之躯，不该在下奴身上浪费您的善心。”

林莫怜几乎呆住了。

这般近的距离，她看得清清楚楚，林墨轩没有敷衍她，他是真真切切这样想的。

林莫怜只觉得这一切都荒唐得近乎可笑。

她可怜他、心疼他、想要保护他，但是那个人却告诉她，她的所作所为对他而言都只是阻碍而已。他根本不需要她自以为是的关心和庇护，他所渴求的正是母亲施加与他的疼痛和凌辱。

何其荒唐！又何其可笑！

“好，我成全你。”林莫怜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既然是你自甘堕落，我又何必多此一举？你说的不错，我没有一个做奴隶的兄长。现在，滚出我的院子！”

*

林墨轩俯首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又到旁边自己暂住的房间取了自己的行囊，这从郡主院中离开。

待他回到正院的时候，冷洛娴正在安顿下人将一箱箱财物抬出去，见他回来也没有作任何吩咐。林墨轩无声地行了一礼，安静地跪在冷洛娴身边听候吩咐。

正好，他很应该仔细想一想，自己究竟是在害怕什么。

其实在阿莲点明之前，他全然没有意识到——他正在有意无意地推开旁人对他的善意。而眼下细细想来……父王也好，阿莲也罢，一旦有人关心他照顾他，他虽也欢喜，随之而来的却是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恐惧。

然后，他便会去找各种理由摆脱掉这份善意。他对自己说，他会成为父王和母妃决裂的理由，所以他不能接受父王的关怀；他对自己说，他会成为阿莲的拖累，所以他不能接受妹妹的庇护。可是……他所恐惧的并不是这些后果，他恐惧的是这份善意本身。

他畏惧着父王和妹妹对他的关爱，反而是母妃的不假辞色百般折辱会令他感到安心。或许……就是他对阿莲说的那样罢，他是自甘下贱，本就不配得到旁人的关怀。他这样的人，原也没有什么尊严可言。

这个认知，令林墨轩愈发感到绝望。

“林墨轩。”

听见母妃唤他，林墨轩自然而然地抬眼看去，便见冷洛娴笑吟吟地问道：“在本宫身边侍奉，如何这般不用心？”

她其实早已发觉林墨轩在走神，但是眼下既然不用他做事，便也由着他去了。只是不知少年人究竟想了些什么，面容愈发苍白起来，她这才出声打断了对方的思绪。

少年人既没有解释自己在想什么，也没有辩解自己并未误事，他只是理所当然地俯首请罪：“下奴失职，请殿下责罚。”

“责罚么？”冷洛娴轻笑了一声，“我们马上便要离开沈黎，可没有时间在你身上耽搁。你说，本宫应该如何罚你才是？”

林墨轩微微蹙了眉。

父王不愿让母妃伤了他的脸，戒尺是不成了；他身上还有附骨钉，恐怕也受不住鞭刑或是杖刑；跪刑和吊刑原本可以一用，但是这两样都是最耗时间的，眼下确实耽搁不起……

“殿下可喜欢烙刑？”林墨轩试探着问道。

冷洛娴本来只是随口为难而已，未想到林墨轩还真想出了一种合适的刑罚。她挑了挑眉，示意灵衣去端了火盆过来，随后又继续发问：“那么，你觉得烙在哪里合适？”

“殿下烙在下奴的手上可好？”少年人回答的很干脆，似乎早已经想好了答案，“赶路的时候，下奴骑马需要握住缰绳，压在伤口上会很不舒服。下奴还可以换一条粗麻所制的缰绳，麻绳上的倒刺扎进伤口里会让下奴更疼。”

看着林墨轩如此殷勤地推荐着折磨他自己的刑罚，冷洛娴一时竟觉得分外荒谬。

“为什么？”冷洛娴不由得问了出来。

林墨轩怔了怔，垂下眼道：“下奴以为，殿下会喜欢。”

冷洛娴没有说话。

为了取悦旁人而拼命作践自己，哪有人会做这样的事情？林墨轩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不过是想博取她的同情罢了！可是，她可不比女儿那般心慈手软。她还真就想知道，林墨轩究竟能忍耐到几时？

她看了看灵衣端过来的炭盆。

公主府上没有烙铁这样专门的刑具，但是施以烙刑也不是非得烙铁不可。冷洛娴提起夹取碳块火钳看了看，淡淡道：“伸手。”

林墨轩的手很漂亮，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却又不显突兀。掌心有着常年习武而留下的薄茧，但却又因为时常保养的缘故而并不显得粗糙。

冷洛娴看了片刻，这才将手中的火钳烙了上去。

她看见少年的手指不自觉微微蜷起，却又迅速舒展开。冷洛娴漫不经心地挪开火钳，静静地看着那双漂亮的手掌中浮起了丑陋的水泡。

林墨轩也在看。

他是医者，他比冷洛娴更熟悉各种伤口。他很清楚这种程度的烫伤并不严重——严重的烫伤反而不会有很明显的痛楚，轻度的烫伤才会感受到更深刻的疼痛。

对于手上的伤，林墨轩很清楚应该如何处理，但他只是抬起眼，体贴地询问道：“殿下需要用戒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