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好其音 第21章 附骨

“下奴想回来侍奉殿下。”玄衣少年伏首深拜，“求殿下恩准。”

冷洛娴怔了怔，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说她没有想过把林墨轩和女儿分隔开，那绝对是无稽之谈。可是她也很清楚，只看阿莲今日的态度就知道，女儿绝对不会愿意这样做。

她不想因此和女儿起争端，只好把这一切想法都压在心底，即使今夜里叫了林墨轩过来也不过是问几句话罢了。可是她没有想到，居然会是林墨轩主动提出了这件事。

为什么？

她原以为是林墨轩在女儿面前刻意施苦肉计，骗得阿莲心软来维护他。可倘若真是如此，他又为什么要回到她的身边？难不成……这又是什么以退为进的手段？

“为什么？”

既然想不通，冷洛娴索性便问了出来。而面前的少年抿了抿唇，一字一句低声回道：“因为，下奴在郡主身边，会成为郡主的负担。”

“下奴不能容忍郡主身边有任何不利的因素。”林墨轩抬起头，神情冷静而坚决，“下奴会为郡主扫除一切障碍，哪怕是下奴自己。”

“哦？”冷洛娴语调轻柔而危险，“原来，你就是这样蛊惑阿莲的。”

林墨轩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这会儿装出一副好哥哥的模样，可是之前他对阿莲做了什么，难道他以为旁人都不记得？倘若他真把阿莲当做妹妹，他就不会把阿莲绑上高台用以威胁她开城献降！

可惜……她的阿莲太过心慈，恐怕当真信了林墨轩的惺惺作态。因此，她必须把两个人分隔开，无论林墨轩究竟要耍什么手段，她都不能再让林墨轩留在阿莲身边。

心中打定了主意，冷洛娴再看着面前少年茫然无措的神情时，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任凭林墨轩在她面前如何故作姿态，她都不会相信的。

“你要本宫留下你，”冷洛娴伸手摩挲着少年面颊，“是想让本宫和阿莲因为你而起争执？”

“下奴不敢。”林墨轩全身都僵硬了，“下奴会和郡主解释清楚。”

冷洛娴不置可否地收回手，却见面前的少年从衣袖中抽出戒尺，双手捧到她面前。

冷洛娴不由得笑了一下。

她从林墨轩手中接过戒尺，不轻不重地用尺尾拍了拍少年的脸颊：“这么喜欢本宫抽你的脸？”

“殿下喜欢，下奴就喜欢。”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很讨巧的回答。冷洛娴笑了笑，忽然重重一戒尺抽在林墨轩的脸上。

少年没有躲闪，甚至没有一丝晃动。他垂着眼硬生生挨了一记耳光之后，抬起眼问道：“那么，殿下喜欢么？”

冷洛娴怔住了。

她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反手一戒尺抽在少年另一侧面颊上：“你怎么敢这样同本宫说话！”

“下奴知罪。”林墨轩闭了闭眼，俯首深拜于地。

他不擅长揣度旁人的心思，于是他选择直截了当地问出口。他想更了解一些母妃的喜好，这样才能更好地服侍母妃——或者说，让母妃出气。

可是……母妃却认为，他是对母妃不敬。

或许确实如此罢！他不过是母妃身边的罪奴，怎么有资格向母妃问话？是他没能认清自己的身份，母妃以为他不敬，其实也没有冤枉了他。

“下奴以下犯上，请殿下重责。”少年人再拜于地，略微的停顿之后又轻声补充了一句，“求殿下息怒。”

“想让本宫息怒？”冷洛娴轻笑了一声，“那么你说，本宫该如何罚你才好？”

林墨轩一时沉默不语。

以下犯上是重罪，怎么罚他都不为过，但……他不想让父王知道他在母妃这里受罚，更不想让阿莲知道这一切。

如此一来，许多刑罚便不能用了，那么……

冷洛娴见林墨轩久久不言，顿时心生不虞。她眉心微微一蹙，正想说些什么，忽听面前的少年道：“不知殿下以为，附骨钉如何？”

冷洛娴惊愕失声。

附骨钉原本是一种暗器，钉头喂毒直钉入骨，令中钉者痛不欲生。偏偏这暗器又打造的十分巧妙，一旦运功以内力相抗，反而会更加疼痛难忍。因着这暗器过于歹毒，早在前朝之时便已经被江湖列为禁忌，她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得到了几枚附骨钉。

她并不意外林墨轩知道她手中有这等禁物——算算时间，她得到附骨钉的时候正是林墨轩在她府上做翊林卫的那几个月，对方知晓毫不为奇——她意外的是，林墨轩竟然会主动提出用附骨钉！

九宫楼主不可能不知道附骨钉是什么！难不成，他又想在她面前故技重施？可是就算是故作姿态，他怎么敢赌她不会真的用附骨钉！

“很好。”冷洛娴缓缓道，“就按照你说的办罢——你应该知道，附骨钉放在何处。”

“是。”

“去取来。”

“是。”

少年再行一礼方才起身，后退几步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

九宫楼主轻功冠绝天下，这果真不是一句传言。不过须臾，玄衣少年便已经重新跪在冷洛娴身前，双手捧了一个精致的匣子奉上。

冷洛娴接过匣子打开来看，四枚附骨钉整齐地摆放在内。她再抬眼看向已经放下手臂端正跪在她面前的少年时，眼底多了一丝犹豫。

——“那么，殿下喜欢么？”

她不喜欢。

她并没有以折磨人为乐的喜好，她对林墨轩所做的种种不过是在宣泄自己的怒火，可是——

这并不能让她解脱。

林墨轩以为她是因为他的不敬而恼怒，但是她自己心里很清楚，她只是被说中了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实，因而恼羞成怒。

她应该对林墨轩施以这样的酷刑么？

*

林墨轩只觉得母妃在自己的脊背上轻轻一拍，随即便是一阵刺痛。毒钉破开皮肉钉入骨骼，疼痛也随之深入骨髓。林墨轩不自觉捏紧了手指，强压下喉间的哀嚎痛呼，下意识抬头向冷洛娴看去。

他只看见母妃收回手，慢条斯理地从匣中取出另一枚附骨钉。

林墨轩闭上了眼。

一枚，两枚，三枚，四枚。收于匣中的毒钉尽数钉入了他的脊骨，他才听见匣盖合上的那一声轻响。

毒钉入骨之时的那一丝刺痛早已经迅速转为剧痛，渐渐在背后弥散成一片，于血肉之中纠缠。林墨轩早已经维持不住跪姿，整个人蜷缩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少年额前的冷汗滴落在地上，渐渐打湿了一小片地面。

冷洛娴垂着眼眸，面无表情地看着林墨轩在她面前挣扎着熬刑。直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大约是疼痛渐缓，林墨轩才终于撑起身重新跪正，伏首行了大礼：“谢殿下。”

冷洛娴没有说话。

她不是一定要对林墨轩施以酷刑，但是她很想看一看这样做的后果。林墨轩会主动提出来附骨钉这样的刑罚，想来是以为她会和阿莲一样心软，以为她会顾念着所谓的母子之情放过他。可是，她偏就很想看一看，如果她真的用了附骨钉，九宫楼主又会如何应对？

结果是——没有应对。

他真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忍过来之后还要向她谢罚。如果只是故作姿态……

要知道，附骨钉可不仅仅是疼痛而已，运功抵抗还会令中钉者更加疼痛难忍。而她把附骨钉打入林墨轩的脊骨上，这也就意味着——她封印了九宫楼主的内功。

如果是以退为进，他未免也退了太多。

“你下去罢。”冷洛娴幽幽道。

她没有说什么时候给林墨轩取下附骨钉，她就是要让林墨轩以为她不会为他取钉。她想看一看，到了这一步，林墨轩会怎么做？

如果……如果这一路，林墨轩能够安分守己，不再去招惹阿莲，那么回到京城之后，她可以为他取下附骨钉。

当然，有能力取下附骨钉的不仅仅是她，据她所知，以林弈的武功也能够做到这一点。那么林墨轩，你会怎么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