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灰雾,克莱恩撇了眼时钟,棕眸掠过趁着价格便宜提前购入的康复果篮,心里还是难免一阵肉疼。
就算入职值夜者,是正式成员也不能过上每天都能吃到新鲜水果的奢侈生活……还真想念地球发达的保鲜物流和反季节大棚技术啊。
距离出发看望医生预定的时间还有一会,他打算真正的‘冥想’片刻调理干涸见底的非凡灵性。
……
廷根河面波光粼粼,绿叶在微风下稀疏抖动,日光剖开玻璃窗,星星点点倾洒洁白被单。
黑发黑眸青年扭头眺望窗外光景,搁在被面的手指微微蜷起,连同眼梢唇角都染上湿冷的愁绪。
视线顺势扫过靠窗的空荡病床,褶皱的床单上似乎还印着人形凹陷痕迹。
收回目光,他久久凝视掌心……或青或紫的血管层叠交叉埋藏在近乎透明的苍白皮肤下,死灰般的颜色,像蒙尘的石膏像。更刺目的是脖颈处一整圈暗红的窒息勒痕,看着让人不由呼吸一滞。
缓缓握紧拳心,像是想要抓住什么,抓住从指尖流逝的一些东西。青年动作缓慢垂首敛眸,眼色极其复杂,声音轻得像呵在玻璃上的霜气:
“真想回到上个冬天啊……”
“为什么不期待下个冬天呢?”
果篮提手勒进掌心,驻足门口许久的克莱恩语气带着些许俏皮,不像他平时说话的风格,倒颇有某诗人的风范。然而其间藏匿的带着一丝笨拙的安慰如出一辙。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医生偶尔压抑的、极轻的咳嗽声,像怕惊扰了什么。窗外的鸟鸣和风声反而衬得室内更死寂。
阳光也很好,但他的床位被安排在房间相对背光的一角,整个人像要融化在阴影里。
克莱恩想,生病的人应该多晒晒太阳补钙才好的快吧,比如他旁边那个已经出院的伦纳德。但他又突然想起来,和吸血鬼建议多晒太阳实在太过地狱笑话……
换个角度,也许对于医生来说,相比冬天,大概率他没那么喜欢夏天。因为无论触摸到什么东西对他来说都带着高于体温的燥热,就像无时不刻被温水炖煮的青蛙。
听见突然冒出的说话声,沙利叶没有立刻转开视线,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向克莱恩,嘴角极其勉强地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短暂的“笑”。
他唇瓣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看着克莱恩却没吐出任何字眼。最后又将目光投向窗外夏色明媚光景,声音很轻,带着气音却异常清晰:“因为……有些东西,等不到冬天了。”
克莱恩闻言皱眉还来不及思考到底是什么等不到冬天了就听到他强打精神的招呼声。
“别傻站着了,进来坐下吧。”
克莱恩提着果篮走进时隐约闻到一股极淡的、混着草药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冰冷甜腻的腐朽气息。
但很快被病床边桌面上浓郁花香掩盖,一眼扫过去,小小的床边柜上挤满了祝福花束,熟悉的字迹留名来自小队其他人。再看自己手里的果篮,不禁自我怀疑起来:难道只有我一个人送水果这么朴实又有用的东西吗?
沙利叶像是能听见克莱恩心声似的,黑眸扫过祝花最后停在果篮上,短促的哼笑几声:“谢谢你送来水果,我正好想吃了呢。”
病房内滞缓凝重的气氛似乎因克莱恩的到来渐渐流动。沙利叶撑着病床支起身子,靠在床头,伸手戳了果篮包装:“可以帮我削个苹果吗?”
“当然有西瓜就更好了……”沙利叶黑眸左右打量都没发现绿色踪影,旋即装作非常失望的模样叹息。
“篮子放不下,我也提不动……”
克莱恩眉毛一抽,心底吐槽:还有我买不起……
病号提出要求,克莱恩就找了张凳子坐在床边,扯出床底垃圾桶,抽出随身小刀开始削苹果。他技术很好,整根长条果皮没有断开,缓慢下坠,刀刃分离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去洗一下。”克莱恩动作小心捏着还带着一点果皮的苹果窝和屁股,就在他起身的同时病房门被缓缓推开。
来者捧着一束康乃馨,年轻男性,因太高而微微驼背,脸上带着手足无措的尴尬,是科恩黎。
“嗨……”他伸出手向沙利叶打了个招呼,“希望你早日康复,美第奇医生。”
“谢谢你,科恩黎。”
旋即看见病床边捏着苹果的克莱恩,侧身让出通向大门的过道,“你也在,好巧。”
“我们下一个任务一起,调休当然也一样。”克莱恩随口提起,科恩黎顿悟般点点头。
“我去洗个水果,你们先聊。”瞄见手中苹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氧化泛黄,克莱恩不再啰嗦离开。
病房内,科恩黎坐在凳子上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的窘迫。直到沙利叶主动挑起关于小队的一些话题,想知道小队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趣事,或者任务里值得抱怨的槽点。
沙利叶倚靠床头听着,偶尔掩唇笑一两声,但大多数时候都在压抑的闷咳。
“你们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准备进行雪伦夫人的抓捕行动,之前查到她……”
克莱恩推门而入的声音打断交谈,两人均将视线投向他。
“抱歉,我来的……或许有些不是时候?”克莱恩端着盘子,盛着切成小块插好牙签的苹果。见沙利叶视线落在上面,他解释道,“我想这样可能不会弄脏手……”
“谢谢,这显然是个贴心的决定。”沙利叶轻轻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窗边他刚刚坐着的凳子,“奖励你一张凳子如何?”
“总比站着好。”克莱恩有些无奈,一手叉腰端着盘子,眼见被花束霸占的床头柜实在没什么位置放东西。随即先将果盘放在凳子上,开始弯腰着手把花束暂时搁在地面,腾出点空间。
沙利叶浅笑默许,扭头继续问科恩黎:“之前查到雪伦夫人什么?”
“噢,查到雪伦夫人可能就是市长的情人……”
克莱恩手上收拾,眼角余光却还默默注意那边,他发现沙利叶虽然听着,眼神却一直有游离,心不在焉。
“邓恩队长申请到了封印物3-0217,通灵者的镜子……”
就在克莱恩将果盘从凳子转移到桌面时,沙利叶突然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他突然抓住科恩黎的手腕,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声音带着一种不正常的急切:“科恩黎…镜子…小心镜子!小心闪光!别让它…照到你的眼睛…答应我!”
科恩黎被吓了一跳,觉得沙利叶是受伤后遗症,或者被噩梦吓到了,但很快接受,笑着拍拍他手背安抚:“没关系,美第奇医生,我会小心的,一块镜子而已,你好好休息!”
他完全没放在心上,因为大家似乎都或多或少的收到了医生胡言乱语的提醒,看来这次他真的病的很严重……
科恩黎瞥见挂壁时钟走过下午四点一刻,无奈叹气,缓缓脱下沙利叶桎梏手腕的冰凉手指:“我和未婚妻还有约,就先走了。总之你不要太担心,专心养病,有队长在我相信没问题。”
看着科恩黎轻松离去的背影,沙利叶眼中的急切迅速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疲惫。他缓缓松开揪紧的被单,手指无力地垂下。
他知道,自己说的话,科恩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没用的…都告诉过你了…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听……
克莱恩在一旁沉静注视着,眉头拧起,目光落回沙利叶的手——他发现医生的手心除了因毛细血管缺氧爆裂产生的细小红点,还有一两处不明显的暗红色瘢痕,很像封印物收容报告里提过到的“内发性诅咒后遗症”。
他想再仔细看一眼对比一下,然而抬眼的瞬间便撞见沙利叶一双漆黑眼眸牢牢盯着自己,惊恐的呼吸都停滞一瞬。
旋即他收回目光,眼神飘忽,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单,指甲剐蹭布料,透着一丝焦躁:“克莱恩…下一个任务…小心…特别小心邓恩队长……”他声音很低,带着急促的喘息,“占卜…占卜不是万能的……命运…它在加速转动…我看到了…看到银色的线…在缠绕……”
克莱恩动作一顿:“银色?你看到什么了?”他下意识地看向沙利叶的眼睛,想寻找线索。
沙利叶却猛地闭上眼,像是被强光刺激,或者被脑海中的景象吓到,身体微微发抖:“太快了…看不清……但,很危险…队长他…他不太对…”
“你在,说什么……?”克莱恩再也坐不住,猛地从凳子上窜起,棕眸震颤,写满难以置信。
占卜不是万能的……命运……
他迫切的想要在那双空洞眼睛里看见什么。然而沙利叶只是一味的闭眼摇头,狠狠咬着嘴唇不言语,一道血珠顺着唇角流下,身体颤抖的幅度逐渐变大。
恰逢值班的护士进门,瞥见这幕赶忙跑到走廊大喊:“404号病房患者突发刺激性癫痫,急救!急救!”
护士冲入注射镇静剂,克莱恩被迫退到走廊,眼睁睁看着沙利叶在自己的视线里越来越远。
病房大门哐的合拢!
巨大的阴影笼罩在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护士站在门口说着什么,然而他脑袋发昏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一步一晃的扶着墙离开。
……
三天后,科恩黎死了。
死于封印物3-0217通灵者的镜子。
在抓捕雪伦夫人的任务里,由于没人知道她房间里还有一面被布料遮盖的镜子。在科恩黎抱着3-0217将它对准雪伦夫人时,她扯下了布料,3-0217通过镜面折射反照出自身——他死了。
亲眼目睹这幕的瞬间,克莱恩如遭雷击。他脑海中轰然炸响沙利叶在病房里急切的声音:“小心镜子!小心闪光!别让它照到你的眼睛!”
这警告不再是模糊的呓语,而是精准到可怕的预言!结合之前关于队长和命运的警告……
然而眼前管不上这么多,克莱恩追雪伦夫人连续开枪,枪声透着无可遏止的愤怒。
在队长的协力下她终于死了。
他马上对尸体展开通灵,获取珍贵情报。
漫长的通灵结束,克莱恩举目四视试图寻找队长,却无意瞥见那面雪伦夫人暴露的镜子,里面倒映着幽暗的通道,看见什么……克莱恩踉跄后撤几步抵住墙壁,本能的屏住了呼吸。
破碎的镜面里,他看见队长…队长趴在科恩黎的尸体前,在…在喝血!
借助‘小丑’能力克莱恩咬牙无声无息来到雪伦夫人卧室门口。却看见队长立在那里,封印物3-0217被黑布层层缠绕,表情沉凝,灰眸幽邃,脸庞干净。
他刚才看见的一切似乎都是幻觉。
克莱恩扫过科恩黎的尸体,没有什么新的异常,和离开时一模一样。
危机暂时解决,他立刻回想起沙利叶当时痛苦闭眼提到“银色的线”的画面,这个“银色”所指代的事物也瞬间变得无比可疑和危险。
沙利叶到底知道多少?!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具体?!这绝不可能是巧合或精神恍惚!
邓恩队长?银色?命运加速?科恩黎的死…这一切有什么联系?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是什么人?
克莱恩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比面对任何敌人都要冰冷。
思绪回到眼前,半明半暗的病房,他看着沉浸在悲痛中的伦纳德和其他队员,最终由队长站出来告诉沙利叶这个噩耗。
听到消息时,他没有任何激烈的表情,只是整个人瞬间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气,像一尊彻底碎裂的石膏像。他默默地、慢慢地拉高被子,将自己完全蒙住,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和光线。
被子里,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