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诡秘里混吃等死 第59章 吻手礼

三天后。

贝克兰德，尼根公爵府。

无数棱形水晶拼接的吊顶像流淌的琥珀，红领结燕尾西装侍者端着酒杯塔稳稳穿行于人群，每一寸空气都透着可人的甜美芳香，那是女士身上彰显品味百花齐放的香薰，以及随处可见的精致甜点。

一位身形中等，动作略显生疏的侍者目光四下晃动注意周围，停在酒塔桌边拿起玻璃杯擦拭着，只稍稍留意就会发现他的心思并不专注于手上伙计。

一旦有人靠近便下意识背身颔首作礼让状，那张颇具书卷气的稚嫩脸庞尽管粘了假胡子仍旧十分违和。

因为这侍者正是克莱恩乔装的，余光斜睨四周，确认没人注意这里后掏出医生提前给他的复方汤剂，滴入托盘上两杯淡金色香槟。

改良浓缩版复方汤剂无色无味，很快被细密的气泡消融吞没，不留半点加料痕迹。

克莱恩背手端起餐盘，无比自然踱步混入游场侍者中，仿佛其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位，招手即停，然而他有着自己的轨迹与计划。

这两杯特殊的香槟必须送到伦纳德和沙利叶手上。

闪身探入舞会边缘帷幕，掀起帘子，内饰旗帜纹章‘波旁’。相比其他包厢，这里显得灰暗的多，像故意熄灭灯火为了一些特殊的目的。

一人背身站在阴影中，及肩的黑色微卷头发，即使穿着规整繁复礼服仍旧习惯敞开的衬衫领口。察觉来人，他警惕回望露出碧绿瞳孔一角，看清来着后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下来。

“原来是你啊克莱恩。”伦纳德转身，烛光在他身上迁移出一道鲜明界限，勾勒出白色翻领燕尾服衬衫，碧绿宝石胸针流光溢彩。

克莱恩怔了怔，伦纳德稍微装扮一下……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啊。诗人同学裹上华丽的珠宝丝绸马上就成了贵公子，那特别的气质都变得合理起来，像是本就该如此。

“我来送‘复方汤剂’，五分钟后就是开场舞，医生的药剂效果只有十分钟。”克莱恩走进放下餐盘，怀表盖子弹开，他盯着秒钟咔哒咔哒走过，卡准最后一秒将混着药剂的香槟递给伦纳德。

“嗯。”他咕嘟一口咽下香槟，混着药剂的味道可不太美妙，顿时难喝的连连吐舌，无声作呕甚至下意识想扣嗓子眼。

再转眼克莱恩已经端着剩下的香槟，半个身子探出帷幕，尽可能快的前往医生所在的包厢房间。

克莱恩挺身动作一滞，扯了扯西服领结，留下一抹笑意：“我想你最好记得扣上领口，波旁先生大概没有这个习惯。”

“噢…”伦纳德张了张嘴，要回答时帷幕垂拢已经看不见人影。

相隔一层舞会大厅，‘波旁’家族正对面就是悬挂‘罗素’家族纹章帘幕包厢，克莱恩稳着手上动作躬身迅速钻进去，还不等他开口摇人，昏暗房间里梳妆台的镜面反光照出目标人物身影。

一双漆黑眼眸缓缓掠过镜中侍者身形，‘她’将口红缓缓搁在台面，脂粉馨香混着独特的山茶气息，红丝绒唇脂只浅浅擦过一角，像黑白胶片里溅落的猩红血渍。

“你来了，克莱恩。”

沙利叶掂了掂大腿堆积的繁复裙摆，起身回首走向他，顿时银铃般清脆声响回荡在空荡房间，窈窕的高跟在地面踩出令人痴迷的韵律节奏。

“时间刚好，再晚些我可能已经擦好唇彩。”沙利叶接过香槟，嗫着唇角一口饮尽。

“噢，味道比我想象中的还好些…不过下次可以试着混合烈酒兴许能改善……可惜这种材料我藏库里没多少了，奇怪明明之前的材料看来能制作很多呢……”沙利叶盯着见底的酒杯出神，抿唇像是还在思考回味着这份魔药的细节配比。

转身要放杯时才想起身后站着的克莱恩，将杯子轻轻搁在托盘上浅笑道：“抱歉，一些职业习惯……”

注意到身前的克莱恩瞳孔微微失焦，愣愣盯着他，歪头疑惑问：

“嗯…怎么了？”

沙利叶跟随他的视线上下打量自己，忽地脚腕传来刺痛蹙眉问：“这副样子会很奇怪么？”

“不！没有……”

或许他对伦纳德评价有些早，这位装扮起来更是难以描述的惊艳。

为了掩饰容貌站在阴影交界处，微弱烛光将息未息，墨黑及腰长发盘成华丽玫瑰发髻，只零星点缀几粒珍珠，一支纯白娇嫩的山茶。但这样也足够吸人眼球，浓郁的黑白碰撞，哥特式浪漫生出吸血鬼的病态美感。

鬓边烫卷的波浪发丝随着颈项微倾的弧度滑落肩头，映得那身象牙白鲸骨舞裙更显孤峭。裙裾银线绣的紫罗兰随呼吸起伏，在昏光里洇出圣洁又疏远的冷芒。

他抬眸时，鸦羽般的睫下倏然绽开两泓子夜——那是比鲁恩最深的冬夜更纯粹的黑，毫无涟漪地吞噬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两手骨节分明拢在裙褶间虚执折扇，唰的展开挡住鼻尖以下面容。

沙利叶轻轻哼笑，侧过脸，扇面遮挡下融入阴影中，似是调笑说道：“魔药变化起来，皮肤会像融化的黄油，你确定要一直盯着么，嗯？莫雷蒂先生？”

“抱、抱歉……”克莱恩回过神迅速背身，捏着餐盘两边，棕眸忐忑扫过地面。

“好啦，舞会快开场了，你可以去休息一下，这里供应的樱桃利口酒还不错噢~”沙利叶撤下折扇，已然换了副面容。

这是……罗素小姐的样子吗？

总觉得似乎和画像上有些差别。

同样圆润柔美的脸颊，笑起来甚至显得过分甜腻的酒窝，然而在这之上，一双习惯半敛的眼眸扫过来却是极冷的紫色，让人如坠冰窟。

被沙利叶这样盯着，克莱恩呼吸都停滞几秒，脊背爬上一阵阵战栗的毛骨悚然。

实在有点吓人了，医生我宣布你现在是一只合格的女鬼。

“难道魔药有问题变化的不像么？”

沙利叶察觉他眼中诧异，狐疑回头望向身后梳妆镜，霜白的指尖拂过脸颊，微微蹙眉：这和罗素家族给出的肖像画一模一样啊……

“不，很像，只是气质上有些微妙差别。不过我想波旁家族对真正的罗素小姐还没熟悉到能发现这点……”

还好对面的波旁先生也是个假货……伦纳德你自求多福吧，不要因为‘她’的脸就忘记动作和台词啊。

包厢帘幕外，管弦乐队成员陆续到场，钢琴演奏家落座，乐声从低调舒缓的奏鸣曲转变为节拍强烈，优雅中不掩风流逸然的探戈舞曲。

沙利叶迅速熟练补好口红，一手拎起层叠裙摆，折扇抵在唇畔散出几个轻飘飘气音笑意：“那就好，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

“罗素小姐的裙摆太重，舞鞋太新，鱼骨又有些紧……莫雷蒂先生愿意花费三分钟让我搭着手臂出去么？”

沙利叶一双紫眸潋滟，佯装苦恼的娇俏语气夹杂着勾起的甜美笑容，简直……魔女……

克莱恩以手背掩面落荒而逃似的别过头，手臂倒是非常及时的配合抬起，耿直的不像话。

裙摆浪花般哗啦掀动，折扇唰的展开半遮容貌，只余眯起的狡黠紫眸，“劳驾~”

透过黑蕾丝手套，霜白手指轻轻点上侍者黑西装，极致黑白的冲击力让眼球被炙伤般一触即分。

绝对是因为领结打太紧衣服不合身，所以有点呼吸不上来，心脏由于缺氧又跳的很快，这很正常……放轻松点，等他出去你的任务就结束了，想想那些平时吃不到的樱桃——

叉尖刺破樱桃的瞬间，酒红汁液顺着银纹蜿蜒，利口酒的冰雾漫上杯壁，叉齿刮过红丝绒蛋糕的瞬间，绒腻质感突然闪动成凉薄唇峰上那道将坠未坠的艳痕。

“你脸好红，没事吧？”

冰冷的手背毫无征兆抵在额头，突袭的凉意将克莱恩瞬间拽回现实。他摇摇头道：“没事，内场有点热……”

“确实，加油你快下班了！”沙利叶轻轻挑眉眨巴眼睛，灵动的像星星闪动，明亮极了。

两人站在帘幕前，沙利叶原地整理摆正领花颈饰，揪了揪蕾丝手套，最后垂下山茶头花棱格网纱，隔着一层纱雾看别人，别人也隔着朦胧看他。

克莱恩抬起厚厚帘幕的瞬间舞池声音骤大，沙利叶迈出第一步探出弯腰探出上半身，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起，半场目光都集中过来……准确说，是落在了沙利叶扮演的罗素小姐身上。

“女神…那是罗素小姐？”舞池边举着红酒的手突然凝滞，水晶杯从侍者托盘滑落，在地毯洇开暗红渍痕。

隔得最近的贵族青年手中玫瑰无意识掉落，愣了几秒匆忙捡起靠近想搭讪，却被不断接近的声浪打断——三两贵族小姐掩扇嬉笑簇拥着一位金发俊美男子正缓缓朝这边靠近。

他抱臂走着，目光在身边的花丛间左右流连，手上动作不停百无聊赖抛接怀表，金链缠在指间晃荡。唇角不羁翘起笑意分明，谈笑晏晏。

尽管身上穿着的白西装没有一丝褶皱，但裹挟不住的浪漫气质正如领口插着的红玫瑰一般张扬肆意。

沙利叶远远瞟了眼就明白来者身份，比起委托者波旁家族提供的画像，他更先认出伦纳德这股就算换脸都无法抹去的不正经样子，还真是刻在骨子里了啊。

抽回手腕，沙利叶微微颔首示意克莱恩可以离开了。领会意思的克莱恩倒也溜得快，四下瞄过一圈，向右螃蟹般大跨一步，无声无息撤离即将成为舞会中心的黄金地段。

虽然被挤兑的线路有些偏移，但伦纳德还是艰难的按照计划往沙利叶的方向移动。

金发碧眼的贵族先生还真不好当，波旁先生到底是怎么长大的？伦纳德感觉自己嘴角已经放不下来——笑僵了。

这些围着他的姑娘们要是不相干的追求者也就算了，也许在旁人看来只会觉得波旁先生太受欢迎……但这些都是亲戚啊！大多是旁支，某某姨妈的女儿，某某姐夫的妹妹，某某哥哥的妹夫的表姐……波旁家族这么多人吗！？

一出包厢就被团团围住，好不容易从人群中听见呼喊罗素小姐名字声音，却发现罗素家族的包厢和这里简直要跨越整个舞池啊！

身后突然传来隐秘的痛感，回眸瞟了眼上扬的嘴角差点挂不住裂开，某位表姨掐他屁股细碎念叨，“小子比小时候结实多了！”

沙利叶……快救救我啊！

穿过人群瞟见他那不太自然的表情，沙利叶隔着面纱都能看见他内心的哭喊，一双易容后水蓝色的眼睛简直要变成流动的荷包蛋。

随即沙利叶视若无物的挪开视线，默默提杯浅抿了口香槟。

最后敲定波旁先生由伦纳德扮演并不完全因为他舞跳的好……说到底这两个人都是三脚猫功夫，乌龟笑王八……

决定性因素在于真正的波旁小先生性格与他相似，风流不羁花花公子这种人设让克莱恩来扮演……沙利叶真觉得有点为难他了。

我不是故意不去捞你的伦纳德……罗素小姐性格内向，对于第一次见面的未婚夫，那么主动还是容易被看出破绽……就，辛苦你了……

沙利叶几不可察偷偷倚着桌板裙下交替踮脚卸力，提起层叠裙摆露出鞋尖一点坚硬银光，看不到后面苦恼的微微蹙眉。

脚后跟传来温热湿润触感，每走一步都传来难忍刺痛，犹如行走于荆棘之上。

面前人群突然散开，覆盖阴影消失。沙利叶抬头望去原来是伦纳德已经来到女眷小姐团簇圈外围，再进一步就很难了。虽然他笑的似乎十分不在意与追随者风趣谈笑，但目光相触的瞬间，沙利叶竟然看出了一点儿委屈。

真拿你没办法。

沙利叶提着厚厚裙摆不动声色穿过人群往前挪，好让他过来的时候方便接到自己。

两人越过重重人海朝着同一目的地双向奔走，像在幽静的花园里寻求不期而遇的邂逅，周身嘈杂的谈话铺垫的音乐都化作宁静的晚风，拂动墨绿的花枝叶瓣。

终于会面，一直将他包围的亲戚读懂空气顿时四散而去。撇去干扰因素，接下来该按照计划进行——波旁先生该邀请他的未婚妻跳上一支开场舞了。

不知是否临场紧张忘记剧本，伦纳德耿直愣站在他面前就再无动作。沙利叶无奈在面纱下小幅度摇头正准备笑声提醒他，好在折扇遮面即使这样也看不太出情绪：“还是很紧张的呀，诗人…”同学…

忽地伦纳德单膝跪地，关节磕在地面震起细小灰尘，缎面礼服裤绷出流畅折痕，金发垂落扫过裙裾边缘。

吊顶烛火在他低垂的睫上凝成碎金，却透过缝隙看见水蓝色的瞳孔朦胧失焦，像在走神。左手轻托起沙利叶悬在裙裾边的手，温暖潮湿的触感隔着蕾丝手套渗进他微凉的指节。

当薄唇印上手背，时间似乎凝滞——不是吻，是雪落在天鹅绒上的触感，克制的距离，蕾丝花边上的小绒毛抚弄地他鼻尖痒痒，差点没打一个喷嚏。

感受到托举的指尖倏然蜷起抽离，像被烫到般，蕾丝手套的网眼间透出肌肤瞬间绷紧的淡青脉络。沙利叶呼吸悬停在半空，吸进的香槟气泡凝成喉间一声极轻的滞涩：

“抱…”借口尚未脱口，伦纳德已追擒住他逃窜的手腕——

隔着蕾丝，两人同时僵住。

伦纳德略带疑惑抬眸，撞见宛若受惊般的羽睫扑闪，珍珠耳坠晃荡不停，逃避时间般含羞撇过头。

嗯？沙利叶怎么了，剧本不是这样……算了还是先试着念台词……等等台词是什么？额，那就自由发挥自由发挥……

伦纳德握住他逃跑的手，拇指摩挲指尖轻笑，压低嗓音唱诗般的韵律哼说道：

“你的微笑能让蜜蜂破产；

玫瑰见你脸颊也哭泣，

‘为何绽放？我们相形见绌！’

饶了我吧，少女，那致命的优雅？”

沙利叶这才从震惊中回神，忍不住‘噗嗤’短促的笑出声来，随即想起罗素小姐人设强装镇定抿唇努力板着脸。

轻捏着他指腹向上牵引，一手提裙微微躬身行礼示意接受邀请，埋头的几秒里飞快地蹦出一句似夸奖似调侃的话语：

“波旁先生可没你这样的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