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苏嬷嬷正在去侯爷书房的途中,她有些懊悔怎么就一下子答应了那老妇的请求。
却说老妇听到勇毅侯府后,声泪俱下地说自己有天大的冤屈想求见侯爷,让她帮忙引路。
苏嬷嬷道有冤屈自是去刑部或大理寺伸冤,跟侯爷一个礼部侍郎有甚关系。老妇又说已是去过刑部,官官相护,申冤无门。
想着老侯爷为国为民,其孙女菩萨心肠,想必侯爷也是位好官,这才有了求见的念头。
苏嬷嬷怕连累侯府,奈何抵不住老妇的苦苦哀求,心下一软答应帮她通传,见或不见全凭侯爷做主。
现下仔细想想,侯爷官场中一向求稳,刑部拒之门外的案子牵连定是不小,早知她就该先问清楚再来的。
苏嬷嬷还在琢磨要不要返回去问个究竟,人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口。
“苏嬷嬷?”林瑶眼尖叫住了她。
她跟父亲多加亲近是苏嬷嬷乐见其成的,因而只要她是跟父亲待一起,苏嬷嬷都不曾来打扰。她又吩咐其照顾救回来的老妇,想来是那老妇出了事。
“侯爷,小姐。”苏嬷嬷福身,既躲不过,就如实禀告此行意图。
林瑶听后想解释自己救人的过程,却见父亲以一脸欣慰,“我都懂,不用多说”的神情摇了摇手。她又想起了让人将老妇背回院子,路上遇到的仆从婢子无一觉得奇怪,还有苏嬷嬷也没有先提前知会她,就当着父亲的面直接言明。
唯一的说法就是,她并不是第一个这样行事的,他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竟是打着老侯爷的名声要求见,林修明断然不会拒绝。当然,就算不是,他也会见上一见的。
厢房内的老妇自苏嬷嬷答应去通传后,倚靠床头抠着手指,时不时抬头望向门外。
在她无数次抬头后,终于看到了身着绸服的中年男子,身侧跟着一位身段神似那日救她的小姐。
她想,这位应该就是侯爷了。
老妇激动地掀开被褥,欲下床,一双柔荑伸来,拦住了她。
“娘子莫动,大夫说您的双脚近日都不能沾地。”林瑶猜到她想干什么,已经快步上前阻拦。
“民妇拜见侯爷。”老妇见状,只得跪坐在床上,双手作揖行礼。
林修明摆手,“无需多礼,既有伤且好好靠着。”
“谢侯爷。”老妇肃然俯首,行一拜之礼,继而起身朝林瑶的方向再行大礼,“多谢小姐搭救之恩,民妇真是无以回报。”
林瑶扶起她,笑道:“举手之劳,娘子言重了,快快请起。”
“你让苏嬷嬷通传有冤屈要诉,且仔细说来。”林修明端坐对面,目光紧锁老妇,直截了当地问道。
“侯爷、小姐受累。”老妇作揖,将她的冤屈娓娓道出。
“民妇名唤郁彩娘,乃冀州人士,跟女儿二人以磨豆腐为生。”
闻得此言,林瑶与林修明会意相视,心下暗忖不会如此赶巧,眼前这位娘子莫非就是他们正在寻的冀州老妇?
郁彩娘陷于回忆,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反应,在继续说着:“赵家小公子赵清瑞路过摊位,扬言要纳民妇女儿为妾,被拒绝后隔日又遣了媒人来威逼利诱。民妇虽出身贫寒,却非贪财重利之人,只求女儿嫁得良善,得个安稳,便将媒人赶了出去。”
听到这个名字,房中其余三人顿时松了口气,果真是她。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刻的林瑶深刻体会到了。
“之后也没见纠缠,原以为会就此作罢,谁知赵清瑞竟设计绑走了民妇的女儿,让她成为了——呜——”
说到此处郁彩娘双手掩面,已泣不成声,她接下林瑶递过来的手帕拭去泪水,投去感谢的眼神。
“……让民妇的女儿成为了乱葬岗的一具无名尸,死状更是凄惨,全身被折磨得没有一块皮肤是好的。”
郁彩娘闭上双眼,平日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脆生生唤她“娘”的女儿身影,与那日她刨开坟墓,掀开草席后惨不忍睹的女儿尸身在脑海中交替闪现,让她痛彻心扉,却也给了她咬牙活下去的执念。
“那日民妇感染风寒,碰巧有位客人下了大单,女儿便替民妇送去客人府上。见其迟迟未归,民妇上门询问,府中仆从说早已离开。民妇沿路挨家挨户问过去,都说没有见过女儿返回,报官也只让家去等消息。只好日日守在客人府门,终于有日偷听到府中下人说漏嘴,这豆腐是赵清瑞那厮让买的,当天就迷晕民妇女儿送到赵府。”
“官府忌惮赵家,不愿上门搜查,民妇是每日在赵府门口苦苦哀求,那贼子矢口否认见过民妇女儿。有一天夜里民妇想看看是否能从后门溜进府中探查,忽见四个家仆扛着两麻袋鬼鬼祟祟地出门。见袋中沉重,便暗生疑窦,尾随其后,竟跟至乱葬岗。”
“见他们挖坑埋麻袋,方知袋中装着死人。待他们走远,民妇就掘开坟墓,其中一个麻袋裹着的,正是女儿尸身。民妇把那畜生告上公堂,谁料赵家一个下人出来认罪,冀州官府无一敢得罪赵家,查都没查便草草结案,民妇的女儿死得实在是冤呐!”
“青天白日,杀人者竟逍遥法外,民妇誓要为女儿申冤雪恨,遂千里迢迢来到盛京鸣冤。本以为天子脚下,法度森严,于是向偶遇的刑部大人一五一十地说明女儿冤情。未料民妇非但未得公道,反被构陷诬告,锒铛入狱。”
郁彩娘再次屈膝跪在床上,双手作揖后又重重叩下头去,“还请侯爷为民妇女儿伸冤,若有用得上的地方,日后必做牛为马报答恩情。”
“郁娘子请起,你能信任我,如实告知是我的荣幸。”林修明起身,上前一步抬手虚扶。
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郁娘子几经波折还能信任他,无非是看在他父亲——老侯爷的面上。
林瑶松开紧握的拳头,拍了拍郁娘子的背部安慰。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是难以接受的了,何况是正值芳龄被人折磨欺辱至死。
她一个外人听了都气愤不已,与女儿相依为命的母亲该是何等愤怒无助。林瑶凝视着郁娘子用纱布包裹的双脚,她明白是如何受伤的了。
夜色已深,林修明又问了一些情况,而后让郁彩娘安心休养,他会去找讼师,安排好一切事宜。
送走了父亲,林瑶坐在桌案前梳理郁娘子陈述的案情和证据。
已知赵清瑞与朋友合作,亦或是威逼朋友协助,设计骗来郁娘子女儿,将其折磨致死。在郁娘子状告时收买人证,推出下人顶罪,并勾结冀州官府草草结案。
最后郁娘子远赴盛京鸣冤,偶遇刑部陈侍郎,在他的假意好心下交出费尽周折保存的证据。未曾想此人也是赵国公爪牙,给自己带来牢狱之灾。
照这样看来,唯一留下来的物证只有郁娘子女儿的尸体,是她当初留了心眼葬于丈夫墓中,并用另一名女子的尸体冒充埋葬在女儿墓里面。
单凭尸体,是无法给凶手定罪的。
人证倒是挺多的,但以目前情形来看,能撬开嘴的少之甚少。
本朝律例案轻者越级上诉,需先杖五十,涉及人命等重案可越级上诉,也能告御状。
但想必父亲不会让郁娘子去告御状,只因告御状者需先杖五十,就郁娘子的身体哪能承受得住,再者这样也会让林家成为太子党派眼中钉肉中刺。
最好是把这件事搞得人尽皆知,借助百姓的议论来翻案。
林瑶在当记者时期,报道过此类型案子,如何写一篇文推动舆论对她来说不难。
说来就来,林瑶连夜肝了约莫一万字关于此事的话本,对其中每个人的身份都做了掩饰,但稍微揣摩是能对上号的。
当然,她还加上了赵清瑀与他表妹有染的情节,拉低赵家名声也是一种加成。
烛火燃尽,临近天明。
“鸡腿……好吃……”趴在桌上酣睡,流着哈喇子的云露梦中呓语,听得林瑶失笑。
这小吃货,昨晚还执意要守在她身旁伺候,现下都睡得在梦中吃起了满汉全席。
待墨水风干,林瑶收好话本,琢磨怎么传播出去。
书肆会收录流行或名人编写的话本印刷出售,显然她的故事不流行,也不是名人。茶楼说书和木偶戏,出钱的话能给你说指定话本故事,这两者买账的观众居多数,很受关注,只怕会被拒绝。
不是最优选。
还有民间小报,规模小,但也算是有点知名度的,朝廷对于这个是睁只眼闭只眼,林瑶打算去看看。
其实最好的是交给之前她出钱让爆料的凤宝阁传出去,但她在那之后几次路过这家店,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也不敢托大。
东绕西绕,一路停停问问的,都未能找到小报店铺位置。最后雇了个向导,在他的带领下,林瑶和云月二人终于在北街巷尾见到那所谓的小报店铺。
一块小小的牌匾上只写了“小报”二字,倒放在门口右侧,周边都是提供丧葬一条龙服务的店铺,街上行人寥寥。
面积不大的小报店铺夹在中间,没有向导还真找不到。
小报店铺掌柜的约莫三十岁,一张圆脸透着滑稽,三言两语间就显出了他八面玲珑的来事功夫。
言明来意后,掌柜的接过话本快速翻阅,动作虽快,却丝毫不显敷衍。
不久后,掌柜的双手奉还话本,语气里带着歉意,“实在对不住公子,小店无福,做不了这单生意。”
女子身份不便,此次林瑶是以男装扮相出门。
“可是银钱方面有顾虑?”林瑶问。
掌柜的摇了摇头,没有确切答复。
林瑶明了,这是怕赵国公府的报复,也不再为难,准备去茶楼和木偶戏的戏班试试。
待林瑶走远,小报店铺里间走出一个人,正是卫朔的近卫伏影。
他丢给掌柜的一块金子,冷道:“记住,将此事烂在心里。否则——”
伏影盯着他,右手在脖子上一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大人放心,小的发誓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掌柜的攥着金子,哈腰作揖,连连保证。
接下来的林瑶,跑了好几家茶楼和木偶戏戏班,都没人敢接这单生意。
真是奇了怪了,赵国公在盛京势力这么令人闻风丧胆吗?还是说大家是怕他背后的太子?
看来,只能考虑和他合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