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林瑶截住匆匆忙忙准备出门的林修明,屏退身边的丫鬟小厮。
就剩他们父女二人,这才低声询问:“父亲,三殿下的双腿是如何变成如今这样的,您知道吗?”
苏嬷嬷她们都是小人物收不到风声,可她父亲是朝廷命官,还顶着勇毅侯的名头,怎么都知道些内部消息。
她既收了嫁妆,日后可能少不得与卫朔打交道。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她必须对这个人有足够多的了解。
“唉,此事说来话长,为父着急出门就先跟你简单说说。”
林修明板着手,看女儿的神色明白她着急想知道,若非当年突生变故,他们二人本可青梅竹马,相伴长大。
“当年宫中秋猎,负责的官员中有与喇达勾结的,让奸细混入猎场埋伏,三殿下被追杀掉落悬崖。侍卫找到人时,三殿下双腿布满鲜血,已奄奄一息。”
林修明说着闭了闭眼睛,没有详细描述当时的情景,那个画面他现在想起来都触目惊心。
发生意外后整个猎场都被包围了起来,所有人不得擅自离开。
一夜过后三殿下才被置于担架上抬回来,身体的衣衫被鲜血一遍又一遍浸湿,就连脸上也挂着伤痕。若不是侍卫们步伐急促以及呼喊太医的声音,他都以为抬回来的是一具尸体。
“自那以后,三殿下的双腿便落下残疾,宫中太医们全都束手无策,皇上遍寻名医也无果。”
意气风发的少年,自此深居宅院,沦为只能依靠轮椅的残废。
“那其他人怎么样?”林瑶问。
动不了皇上,那三皇子上面可还有太子和二皇子,既是敌国奸细,不应该绕过他们去动三皇子。
林修明摇摇头:“其他人都没事,抓到的活口中有人被逼供出此举是为了报复沈大将军。”
“沈大将军多次大败喇达,遭喇达人记恨,妻女被保护起来,所以就对身为外甥的三殿下动手。”
沈大将军……那就是林墨投军的镇远军中一把手,沈贵妃唯一的弟弟沈煜。
不对下旨的一国统治者,或者是可能继承皇位的太子动手,却报复将军的外甥,这合理吗?
“皇上下旨彻查京中奸细,查办涉事官员,负责秋猎的太子因疏忽也被禁足东宫一年。最后严令提及此事,以此收尾。”
林修明清楚女儿的疑惑,刚开始的他,甚至是其他在场之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皇上都拍板了,谁还敢质疑。
“当年的事就是这样,为父知道你与三殿下小时候玩得要好,可如今长大了就不要太过走近,你母亲就是……”
林修明没有继续说下去,轻拍了几下林瑶的肩膀,留下一句叮嘱:“总之,你记住为父的话。”
然后就赶紧上马车,吩咐马夫快些赶路,急着去拜访好友。
此事疑点丛丛,却潦草结束,林瑶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十有**是真的。
还有父亲最后没有说完的话,沈贵妃宫殿失火时苏柔也在里面,他应当是认为跟后宫的妃嫔争斗有关,所以让她远离三皇子,不要被扯进皇位争端。
*
“夫人。”
“夫人!”看柳汐像被魇住了,喊了几次都没反应,柳嬷嬷轻抚她的手背,加大声量。
柳汐回过神来,手撑着额头,愁容满面,问:“怎么了,嬷嬷?”
柳嬷嬷斟了盏茶递过去,回道:“侯爷去库房挑好礼品,现下已经出门了。”
“好。”柳汐接过茶盏浅饮一口,嘴唇翕动如耳语:“你说,我要不要主动跟侯爷坦白,省得到时被柳薇那个贱人揭露,让她得意。”
“万万不可啊夫人。”柳嬷嬷走到门口打发走丫鬟,仔细观察确认没人才返回。
“您与侯爷相敬如宾多年,眼下姑爷升迁调回京,三小姐要相看人家,二公子要参加今年秋闱,桩桩件件都是顶顶重要的。”
“这些都需要依靠夫人把持,可千万不能此时出纰漏啊。”
柳汐喃喃道:“我替侯爷打理府中事务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么多年过去,孩子也已长大成人,就算看在这些份上,那件事说出来,侯爷总不至于休了我吧。”
“哎哟,我的夫人啊。”柳嬷嬷双手用力拍了拍大腿,“侯爷与大夫人二人恩爱无比,若不是觉得自己醉酒后玷污了您,绝不会再娶您进门。”
“这些年侯爷对您的一言一行,是因为喜欢,还是对您怀有愧疚之心,夫人再好好想想。”
是了,柳嬷嬷说得不无道理。
侯爷待她总是客客气气的,从未与她交换过真心。每每有心事宁愿跑去对着苏柔的牌位诉说,都没想过跟她这个能给出回应的活人妻子讲。
记得当年苏柔知道此事后,不仅不哭不闹地接受了以平妻地位迎娶她进门,还担起主母的职责帮忙张罗婚事,可实际上冷落了侯爷整整一年。
在这一年时间里,侯爷总是会带回各种物件讨苏柔欢心,尽管她每次都视若无睹,还是一天又一天从没有放弃过。
她不是没有努力争取过,可彼时的她跟被苏柔当作看不见的侯爷无甚差别。
每每看着,她心疼、忮忌、又怨恨自己的不知足。
如若侯爷知道真相,恐怕真要连最后的愧疚都没了,说不定她这么多年的心血都会付诸东流。
“还有那位苏姨娘,不就是背影酷似大夫人才被接进府,夫人可不能此时犯糊涂。”
柳嬷嬷上前揉按肩膀,她觉得夫人最近是太累了,才会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需要好好放松。
柳汐点点头,柳薇虽是以此威胁她,可没成也不一定会真的揭发。
只要太子还需要公爹的名声,此事没成保不准会换成别的事交给她做,她不能先乱了阵脚。
“娘犯什么糊涂了?”门外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子嗓音。
“淑儿,你怎的这时回家了,可去见过祖母?”柳汐听到声音忙起身迎上去拥抱,喜眉笑眼的。
柳嬷嬷跟在身后喊了声“大小姐”行礼,伸长脖子往后面看。
林淑手帕捂嘴轻笑,打趣道:“嬷嬷仔细闪了脖子,孩子在府里睡得正香呢,我就没抱来。”
此次着急出门,她也没想着抱孩子同行。
柳嬷嬷尴尬地笑了笑,带着其她丫鬟退下,说去准备大小姐喜欢的吃食。
“祖母已休憩,是夫君下值路上看到三殿下带着好多东西来了府里,女儿知道后就赶紧回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林淑挽着柳汐的手,走到塌边扶她坐下来,然后才走到对边落座。
柳汐拍拍她的手,“府里无事,你不用担心。三殿下带来的是给瑶儿的嫁妆,沈贵妃生前备下的。”
“嫁妆?!”林淑捂住惊讶张开的嘴巴,低声问:“二妹妹迟早会退婚,这嫁妆到时该如何处理?”
三殿下既提到了已逝的沈贵妃,林淑知道这嫁妆是如何都婉拒不了了。
柳汐重重地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你父亲既已接下,他自有办法应对。”
“倒是你,府里可都收拾妥当,安顿好了?”柳淑伸手捧起林淑的小脸,清瘦了不少,甚是心疼。
想她女儿从小到大锦衣玉食,琴棋诗画样样精通,追求者当中不乏王公世子,却看上那个一穷二白的三甲进士江哲。
不但跟着离京吃苦,还要伺候婆母,事事亲手亲为。
若非看他们真心相爱,那江哲也是个会疼人的,她是绝不会同意女儿嫁过去。
“放心吧娘,有夫君和婆母的协助,都已经收拾好了。”林淑拉下她的手回握住,宽慰道:“这些年女儿过得很幸福,虽然日子比在府里清苦些,但夫君和婆母都很疼惜我,事事以女儿为主,生怕我受了委屈。”
林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是真的不觉得苦。
夫君穷苦出身,样貌除了皮肤黑点,也算得上英俊。
尽管公务繁忙,但他每天回家都会记得带她喜欢的吃食亦或是小物件,会耐心听她诉说心事,心疼她远离家人,从不与她动怒。
他不仅为官清廉、公正无私,而且善于变通,始终怀揣为民办实事的信念,她为嫁给他而深感庆幸。
还有婆母也待她极好,自她嫁入家门,从未给她立过什么规矩。不会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情,尊重欣赏她的爱好,待她如同亲生女儿般疼爱。
“那就好,只要你过得好,其它的都不重要。”柳汐拭去眼角的泪水,这是为女儿过得幸福而流下高兴的眼泪。
女儿此刻的面容,她曾在苏柔脸上见过,那是与相爱之人执手相伴时流露的幸福。
正因如此,她才没有怀疑林淑的话。
“对了娘,女儿刚进来时模模糊糊听到嬷嬷说什么不要犯糊涂的话,是怎么回事?”林淑再次问出刚进来时的疑问。
“没事……娘在跟柳嬷嬷说婵儿的婚事呢。”柳汐眼神躲闪,胡诌了个理由。
知母莫若女,林淑跟在柳汐身边久了,真话假话她能看出个七七八八。
比如此时,林淑就怀疑母亲随便编了个理由来搪塞她,又想到三皇子的突然拜访,试探道:“二妹妹的这桩婚事能成可是与娘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