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眠说着剖心之言时,周围犬吠不止,一声声撞在岌岌可危的老旧木门,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响动。
但叶啸听的认真,就静静睨着这个逐渐在他身前被压弯脊背的少女,缓了会儿,才问:“你什么?”
话都摊开了,也就再没什么顾及,林雨眠抬眼被叶啸黑稠的眸子摄入,不知不觉就被蛊惑地再次启唇。
只是她这次喉咙堵塞地发不出任何声音,又或是她说出来了,只是她的声音被隔绝在一个真空的盒子里严密封存起来,无论是她还是叶啸,都不能听到。
林雨眠瞬间慌乱了手脚,想要比划出来,但四肢也僵硬的不能动作。
她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但在叶啸愈加深沉的眸色里似乎已经看到了无尽的失望。
她竟然连坦诚相待都不能,最后语言匮乏地抓住叶啸的衣袖一句句说“对不起”。
这种苍白且突兀的道歉,不知叶啸能不能明白,但她却只能如此。
这个小说世界本就不能随她所愿,在沉寂脑子里的声音控制下,她只能被剧情身不由己地推着走。
这一刻,她也不过是小说世界里,一个已经设定好的角色而已。
霎时间,她觉得无力极了,连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自己,她真的能挣脱小说世界回家吗?
为什么,为什么来到这小说世界的偏偏是她,这本小说她连看都没看过,怎么会独独是她穿越来到这里?
这是每个苦难者都会问的问题,然而很少有解答。
手里抓紧的衣袖一点点流走,这次不是叶啸避开的,而是林雨眠她真的筋疲力尽了,都没觉察她的身子在缓缓下滑,随后被一双骨瘦有力的手稳稳托住。
她知道是叶啸,可她不敢看他,每每看到他,心底就隐隐一阵抽痛。
麻痹的痛感不止有她的,还有李香凝的,仿佛她们手里还满是叶啸胸口流出的鲜血,即使穿的再整洁干净,但那些血都不曾消失。
一直一直,黏在她们身上,最后随着她们化为一捧灰,掩埋在土里才能不见天日。
林雨眠突然就觉得窒息,整个人都呼吸不上来,泪水啪啪砸在地上,裹着空中飘浮的尘灰,融入泥土里。
她胳膊突然被人拽了一下,下巴也被掐住抬起,纸墨气息扑在她糊满泪水的面容,她的嘴巴迫不得已启开。
“用口呼吸。”
一语惊醒,林雨眠大口大口拼命呼吸,呛得双眼雾蒙蒙,视线模模糊糊里有逐渐放大的面庞,鼻息间的纸墨气息愈加浓郁。
“不许哭。”叶啸薄削的唇吐出这么一句,眉峰紧紧蹙在一起,犹疑地再次张口:“……丑死了。”
“我……咳咳没有哭……”林雨眠挣脱开叶啸的手,偏头咳红了脸,是呼吸过多呛的,她泣不成音又说:“我没哭……”
是李香凝哭的,她怎么可能哭,李香凝还有剧情设定是被狐妖蛊惑划开的叶啸胸口,而她是为活命不得已主动朝叶啸捅的刀子。
两者性质不一样,如果能重来一回,林雨眠还是会捅刀子,就是清楚知道这点,林雨眠对叶啸的愧疚才愈演愈烈。
她的心脏时时刻刻被一把生锈的铁刀磨着,不至死,但钝痛感一点一点剥夺她的全部感知,愧疚在她残缺的心脏疯狂发酵。
内忧外患,林雨眠早已千疮百孔,现在唯有回家的念想苦苦支撑着她继续走剧情。
她抬手抹了面上泪水,好像抹的不是泪水,而是西湖的水。
李香凝的眼泪怎么都擦不完,林雨眠几乎是哄着用帕子轻柔地从眼尾掩到面庞,一遍又一遍,地上多了个小水洼,帕子也湿透了,许久,李香凝的眼泪才流尽。
她知道现在的她肯定很怪,一个身体住着的两个魂魄同时波动了心绪,她都不知道这张脸上该是怎样的神采。
等拾整好这副身体,林雨眠才抬眼,眼尾还泛着潮湿的微红,看到一直在旁默默守着她的叶啸,被那眼神刺痛了一下。
林雨眠不可置信,茫然张口:“你在,可怜我……?”
叶啸偏开头,很轻地眨了眼,眼眸低垂,反问:“你不也可怜我。”
她可怜叶啸,是因为剧情进展到现在,所有的悲剧与伤痛都朝叶啸吻了过去,叶啸以后的路要付出常人更多的努力,才能撑得起他在这小说世界男主的称号。
可叶啸可怜她,总不能可怜她来到这陌生的小说世界,不能回家吧?
叶啸突然转身往前走了两步,朝身后思绪乱飞的林雨眠喊:“还不走?”
身旁木门“咔”的一声被撞的差点散架,林雨眠忙不迭跟上叶啸。奇怪的是,经过这一脱敏,林雨眠对窄巷里的饿犬不再胆怯。
她一双眼睛小心地打量叶啸形销骨立的背影,发白的灰衣被撑的犹如路边随处可见的笔挺竹子,长发铺散在身后,安静地遮掩住叶啸冷白的脖颈,只在稍大一点的风轻轻撩起叶啸长发时,若隐若现出一抹不正常的冷白。
白的几近透明,似深夜里飘忽的鬼魅。
林雨眠还记得十年后与叶啸第一次见面时,叶啸冷白的掌心托着小把红彤彤的樱桃,月色下的手掌让满地银霜都自愧不如。
她情不自禁就随了他的愿吃下了那些樱桃,也就是林雨眠整夜在茅厕里出不来的泻药。
可她现在却只记得那双骨瘦冷白的手掌,修长的指节微微曲着,指腹白的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显现红晕。
她忽然晃动脑袋,甩出这些纷乱的思绪。
叶啸不是要杀她吗,可现在为什么会让她觉得……这么温柔?
林雨眠好几次出神走差了路,都被叶啸拽住衣袖扯了回来,最后叶啸干脆就没松开手里的衣袖,在林雨眠继续出神里,指节摸到鼻峰,嗅到了很浅淡的,竹子的清香。
清平镇随处可见竹子,这种融入镇上人日日夜夜生活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他在食指上揉搓了两下,在林雨眠又一次出神地投来视线时,默不作声地垂下了手。
等停住了脚,林雨眠才恍然惊醒。
他们怎么来到了竹韵楼。
只是这并不是竹韵楼的正门,而是掩藏在重重叠叠竹林深处的一侧偏门,之所以停下是等待里面仆从开门。
两旁仆从自始至终作低眉恭顺模样,谦卑地迎叶啸进去,叶啸提步而入,也没有一丝迟疑。
林雨眠的衣袖此时已经被松开了,她忙抬脚寸步不移地跟上,小心地打量周遭。
宅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不似竹韵楼的奢靡,处处都是巧夺天工精雕玉琢的一个雅致,雅的一点也不低调。
拐进里院深处,可见默默忙碌的仆从拾整院落,每一块青石板砖都被细致照料的完好。
随着来到一屋内,小叶紫檀木的桌子上还摊开一张宣纸,上面已经落了几行墨,是主人没写完因事短暂离开留下的。
林雨眠早猜到叶啸是竹韵楼背后的掌柜,但现在看到这些,仍是不住惊讶。
要是雅的特别隐晦,林雨眠兴许还真看不出名堂,但真金白银林雨眠可太知道了,满屋子堆的都是金子,目光所过之处金光闪闪。
怪不得要在这里提笔挥墨,面对这场面她可太感慨了。
“这里。”屏风后,叶啸的身影静静地望了过来。
林雨眠没迟疑半步,刚跨过屏风,就被一只冰冷骨瘦的掌拉了过去,一箱子地契映入眼帘,就连林雨眠手里也被塞了几张,叶啸的声音砸入她耳畔,问:“能看明白吗?”
都是眼花缭乱的各个辉煌地段的宅子,唯一不变的是背后主人都是叶啸。
林雨眠张口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就听叶啸哼了一声:“还可怜我?”
不,她现在有点可怜她自己了,她要是这么有钱,全世界所有的伤痛都吻过来,也无所谓。
可能她的表情太呆了,反正林雨眠原本世界就不是什么有钱人,现在这场面都让她有些晕金子了。
但这屋子里到处堆的都是金子,林雨眠手里一沉,金闪闪的就要瞎了眼。
她偏开视线,哑了声:“你干什么突然带我来这里……”
叶啸睨着她不知往哪放的视线,淡声道:“你看我的眼神,我不喜欢。”
林雨眠很知错认错,她以后再可怜男主她就是狗:“我错了。”
听到叶啸闷声笑了,她有些恍惚的不知所措。
试问被想杀自己的男主温柔地告知旁人都不知的秘密,她该是什么下场,总觉得她现在已经离死不远了。
于是她立刻跟上一句保证:“关于这里的一切,我绝对不会说出去!”
叶啸压来视线,薄削苍白的唇抿起的每一丝弧度都是冷漠:“你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你,旁人只会当你疯了。”
林雨眠就很想骂人,有一种完全被人捏的死死的不能自主喘气的感觉,叶啸才终于大发慈悲让她缓口气:“你不说出去,别人也不会这样想你……饿了没,坐下吃顿饭?”
对于叶啸这样完全没章法的出招,林雨眠提心吊胆不敢松懈,可叶啸似乎真的只是带她来看看到底谁可怜,然后吃顿饭这么简单。
直到林雨眠食不知味地填饱肚子,叶啸下了逐客令。
林雨眠迎面来时路上重重叠叠的竹林出神半晌,才抬脚恍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