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沉沦 第1章 团子

七月的暑气如同实质的蒸笼，将校园入口处的地面炙烤得微微扭曲。文佑踩着滚烫的地砖快步走向校门，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他瞥见了校门旁那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男孩，正蹲在门卫室投下的一小片狭窄阴影里。他白白嫩嫩，棕色软发中央顽皮地翘起一撮呆毛，低垂着小脑袋，用指尖百无聊赖地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文佑下意识环顾四周，并未看到像是孩子家长的人。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眼时间，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他的影子缓缓笼罩住那个小身影，挡住了灼人的阳光。

男孩若有所觉，抬起头来。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映入文佑眼帘，配上那挺翘得有些过分的鼻梁，让这孩子的面容带上了一点混血儿般的精致感。

文佑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是和家里人走散了吗？”

小团子摇了摇脑袋，声音清脆：“我在等我爸爸。”他伸出小手指向不远处，“看，爸爸回来了。”

文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穿着门卫制服的中年男人提着早餐正朝这边走来。他放下心，对男孩笑了笑：“那就好。”

男孩像是解除了待机状态，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雀跃地朝着父亲的方向小跑过去。文佑望着那小小的背影融入阳光，这才转身走进教学楼。

教室里，只有负责晨扫的同学稀稀拉拉地到了些。文佑刚在座位放下书包，同桌白秦秦就凑了过来，手里举着半个肉包，眼神亮晶晶地邀功：“喏，给你留的！我忍了一路都没舍得吃完！”

文佑无奈地看了一眼，就着他的手小小咬了一口，推了回去：“谢了，你自己吃吧。”

白秦秦也不客气，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含糊地问：“怎么才来？”

“在校门口看到门卫大叔家的小孩了，挺小的，说了两句话。”

“小孩？”白秦秦咽下食物，“听说他老来得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两人正说着，班主任走了进来，布置完晨扫任务后，特意点了文佑和白秦秦：“你俩去一趟门卫室，把工具房的钥匙拿来。”

白秦秦响亮地应了一声，拉着文佑就往外冲。穿过被烈日炙烤得空无一人的操场，两人跑到门卫室附近时，又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这次，男孩站得笔直，双手郑重其事地捧着一串钥匙，看到他们跑来，立刻用清脆的童声问：“有什么事吗？！”

文佑和白秦秦都被他逗笑了，白秦秦弯下腰：“我们来拿工具室的钥匙，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齐知远！桃源小学五年级！钥匙在这里！”

他那过于认真的小模样让文佑忍不住弯了嘴角。白秦秦也被逗乐了，接过钥匙，顺手揉了揉男孩软乎乎的头发：“谢啦，小朋友。快回屋里去吧，外面太热了。”

齐知远点点头，乖巧地说了声“哥哥再见”，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文佑。文佑也对他挥了挥手，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又灵活地钻回了门卫室。

“啧，”白秦秦用手肘碰了碰文佑，挤眉弄眼，“看得很专注嘛？”

文佑懒得理他这莫名其妙的调侃，作势要拍他后背，白秦秦立刻攥着钥匙大笑着跑开了。

上午的课程在闷热中过去。午休时分，白秦秦啃着文佑“赔偿”的冰淇淋，坐在树荫下的路牙边抱怨补课的残酷。文佑站在一旁喝着冰饮，目光无意间扫过门卫室。

似有所感的，只见小齐知远拎着个小垃圾袋走出来，另一只手还拿着个快化了的甜筒，正低头专心地舔着。也许是吃得太过投入，他没注意脚下，差点被一块松动的地砖绊到。

文佑立刻起身几步上前，扶住了小孩瘦小的肩膀。

“小心点。”

齐知远抬起头，沾着一点奶渍的嘴角微张，大眼睛里映出文佑逆光的身影。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文佑周身勾勒出柔和的光晕。化了冰激凌滴落在手上，黏糊糊的。齐知远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无措。

文佑没说什么，从口袋里拿出纸巾，自然地拉过小男孩的手，仔细地帮他擦拭起来。他的手掌完全可以包裹住那只黏糊糊的小拳头。

“要去扔垃圾？”他低声问。

齐知远只是愣愣地点头。

“走吧，我带你去。”文佑接过他手里那个小小的垃圾袋，很自然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搭在男孩肩头，引着他朝垃圾桶的方向走去。

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的白秦秦，在下午放学收拾书包时，终于忍不住凑近文佑，压低声音：“喂，你跟那门卫家的小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不熟，今天第一次说上话。”文佑拉上书包拉链。

“不像啊？”白秦秦挑眉，“你平时对小孩可没这么…嗯…‘慈爱’？”

文佑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最后只简单地说：“他挺可爱的。”

白秦秦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笑嘻嘻地追问：“比文州弟弟还可爱？”

文佑动作停了一瞬，脑海里闪过自家弟弟活泼捣蛋和齐知远安静乖巧的模样，笑了笑，答案清晰而肯定：“那还是文州。”

这个回答似乎让白秦秦满意了，他背好书包，撞了下文佑的肩膀：“算你还有点当哥的自觉！走吧，热死了，赶紧回家！”

文佑最后望了一眼校门口的方向，这才和白秦秦并肩走入依旧炽热的夕阳余晖中。

因为是暑假补课，再加上高温，高二学生受到年级部恩惠，晚自习早放了几十分钟。白秦秦本来想叫文佑去吃夜宵的，但文佑把宁文州搬了出来，表示自己要回家监督弟弟。

“宁阿姨又出差了？”白秦秦猛吸一口文佑手里的冰凉汽水，舒爽的向后仰差点倒地。

“是啊。文州放暑假又不用补课，我要不早点回去，他估计一整天都在玩游戏。”文佑把汽水夺了回来，也吸了一大口。

两人走到红绿灯口，并肩靠着信号灯。路口有一家糕点店，文佑想买点带回去给宁文州吃，但是绿灯已经不合时宜的亮了，白秦秦在回家的事上是容不得等待的。

“你先回去吧，我去买点吃的。文州估计还没吃晚饭呢。”

白秦秦又偷偷喝了一口汽水，冰的脑子一激灵，半吃醋地说，“你对文州也太好了吧，比对我都好，比亲哥哥还亲。”

刚说完，清醒过来的白秦秦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悄悄看向旁边，文佑倒是没什么事，浓密的睫毛下看不清神情，只是沉默的喝着汽水。

“那我先走了哈，明天见！”白秦秦识相的奔了出去，不忘转身和文佑挥手，也不管低头的他看不见。

红灯再次亮起，斑马线对面走来一个穿着红格子衬衫的男孩。文佑被那一抹红抓住视线，缓缓抬头。

记忆里第一次见到宁文州也是这样的情形。斑马线，红格子衬衫，小男孩，背上还有一个幼稚可爱的小鸭子背包。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两三年？四五年？

文佑记不清了。

糕点店里有宁文州爱吃的麻薯，正好剩的也不多了，文佑干脆把剩下的都买了。

回到家时宁文州果然窝在沙发里打游戏，看起来像是打输了，脸色不太好看。

“呀！哥！你回来啦！”宁文州猛地从沙发上蹦起，小跑来接过文佑手里的麻薯。

“谢谢哥，好吃！”宁文州嚼着麻薯，指了指餐桌，“我自己下了面条，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是能吃。”

文佑笑笑，捏了一下他嚼麻薯嘟起的脸。

“还有还有，我妈过几天就能回来了，她说给我们带了礼物。”

文佑一愣，“我也有？”

“哥怎么可能没有！”宁文州皱眉，“哥，你别想太多，我妈她其实很喜欢你的。”

“好了好了知道了。”文佑把宁文州的游戏机放进自己书包，“去洗澡，洗完澡写会作业，游戏别再玩了。”

“遵命哥！”

宁文州洗完澡出来，坐在书桌前摊开作业本，文佑坐在他旁边，手里翻着书。

“文州。”

“嗯？”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记得啊，三年前，我初一的时候。”

文佑放下书，垂下眼帘。“三年前吗...…”

“哥！”宁文州握住文佑的手腕，“一切都过去了，那不是哥的错。”

文佑抬眼看向宁文州，被握住的手不自觉的攥紧。

“我也从来没怪过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宁文州的眼神真诚而又坚定。

“哥你……”

“没事，我先睡了。”

文佑挪开宁文州的手，给了他一个勉强的微笑。他其实走起路来都不太稳，心砰砰的痛，好像要跳出来一样。

宁文州望着文佑的背影，一时间觉得说什么都是无用的，这个坎还是要他哥自己过。

叮。宁文州的手机屏幕亮了，白秦秦发来一条信息。

文州，我今天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你哥怎么样？

宁文州回想了一下文佑的表现，似乎没什么问题。对面很快再次发来消息。

我说他对你比亲哥哥还亲……我是不是见不到明天的阳光了……文州你得救我。

宁文州抿了抿唇，还是回复道，放心吧，没什么大事

手机屏幕渐渐变暗，宁文州起身从书柜最高处拿下一张已经落灰的照片。照片上宁文州蹲在最前面，旁边立正站好的是小文佑。两个小孩后面围着四个大人，都低着头微笑看向两个孩子。

如果没有三年前的那场变故，这样的照片应该会多几张的。

宁文州把照片放回柜顶，压了几本书在上面，飘了一屋子的灰尘。

“早。”

翌日文佑进校门时顺便向门卫问好，门卫大叔也冲他笑说早。

没看见昨天的小团子，文佑问：“你儿子今天不在吗？”说完觉得自己管的有点多，不好意思笑笑准备走。

“啊他今天在家里，要做功课的。”大叔笑着说，“昨天小齐回家还跟我提到你了呢，说你帮了他忙，谢谢你啊。”

“没事没事，我看他太小了，就照顾了他一下。”

“下次小齐来就麻烦你再跟他玩玩啊，小齐挺喜欢你的。”

“好。”文佑挥挥手走了，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哟，今天这么高兴啊。”

白秦秦仿佛掐了点出现在他面前一样，咬着包子，笑眯眯的。

文佑当然没忘昨天白秦秦说的话，但是因为现在心情好，就没兴趣再去提。

“怎么，我心情好你心情就不好啊？”文佑熟练的从白秦秦手里拿走一个包子，躲过伸过来的手往学校里跑。

“你高兴我当然高兴啊！呀文佑！你等我一下！”

文佑当没听见，继续往前奔。白秦秦叫他准没好事。

“我有事要告诉你！”文佑还是没停下，但白秦秦已经跑不动了。“是好事！”

“什么？”文佑离他十几米远，脸不红心不跳，好像刚才是慢悠悠走过来的一样。

“周六放学同学聚餐去不去？。”

“什么同学聚会？”

“就我们初中，宋晚鑫组织的。我，你，他，还有几个玩得好的。”

文佑又咬了一口包子。

“放心，既然叫你了那肯定没那个谁。”白秦秦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搂过他的肩趴在他耳边说，“宋班长说了，你这尊大佛要是能去，他就请客。”

文佑手肘捅了捅他：“这和请不请客没关系。”

“那你去不去？”

“……”

“你不去我也不去。”

文佑无奈：“我去行了吧。”

“我就知道你最爱我了！”白秦秦说着就要亲上来，文佑及时用包子堵住他的嘴，撇下白秦秦往教室跑去。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文佑潇洒的回头指着手表，做着口型：快迟到了

“靠！文佑！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