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府下位于江北区域的松山县在江南府中上百县城当中实在算不得什么大县,然而此地富庶程度却是在江南府中都数得上号的。究其原因,一则是因为松山县地处锦州与寿州的中间地段,是链接江北江南两条商路的必经之地;再则,是因为这松山县中居住着大楚国为数不多的地方侯爵之一——承平伯。
前朝覆灭除了王室之人贪图享乐势力日衰这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地方王爵实力膨胀之后异心突起,因此为防止地方王爵祸乱地方,所以大楚朝真正有权利的侯爵大都集中在承天府中,并且废除了前朝的世袭制改为逐代降爵,除非后代子孙自己因功袭爵,否则爵三代而除。
如此,各地当初太祖打天下时散落在各地的侯爵勋贵那是肉眼可见的日益减少。像承平伯这样能传承几代爵位而始终屹立不倒的实属凤毛麟角。
现任的承平伯黄启山乃是第四代伯爵,传到黄启山手上的时候本只已是末位的子爵头衔,却因着前朝的一次大灾,黄家几乎倾全家之资救济灾民护佑了大半个松山县的子民而被先帝夸赞,重袭了承平伯的爵位。
黄伯爷时年已近六十,因着几十年前的一番壮举一直备受当地人的爱重,一生的时间过的几乎都是顺风顺水。也或许是因着福报相依的原因,日积月累下来为人越发和蔼可人,乐善好施。这些年整个松山县的人几乎多多少少都受过黄家的恩泽。也因着如此,每年初一的时候整个松山县最热闹的地方当属黄府的大门口。当地百姓大人小孩子都会到黄府的大门口摸一摸门口的石狮子,再磕个头的。一则是沾一沾黄家的福气,一则是感谢一下黄家的庇佑。而黄家也并不小气,每年初一这一天也会在门前准备上数千份的福米供人拿取。
黄家内宅当中,黄家主支和一些关系往来密切的旁支族人满满当当的站满了院子,鹤发童颜的黄伯爷正精神烔烔的指挥着家里的下人们准备安置祭祀的东西,用于正午时分的祭祖。
后院里不能参与祭祖的女眷们则是凑在一起闲聊着。
黄伯爷原本一妻三妾生了三男三女,因着年纪越长,此时身边已然只乘下了一名小妾,便是黄家三公子的生母。小妾身份虽然低微,然而在承平伯一辈此时剩下的长者已是不多,加之黄伯爷生凭待人亲合,对于身边的小妾也从来不曾动辄打骂的,因此后辈对于这位现存的姨老太太还是相对尊敬的。此时便有不少其他旁支偏房的家眷围在这位姨老太太身边凑趣的。
其中一位旁支家的太太道,“有大半年没瞧见三爷了,今日我一瞧见,看那通身的威仪倒是越发的像伯爷了。”
另一位太太也笑道,“谁说不是呢,早年间老太太还在的时候也都说,伯爷这些子女当中最像伯爷的就是三爷了。”
这位姨老太太也只是笑笑,道,“他一个愣头青,哪里担得起你们这样夸,他要是肖像伯爷三分我也都烧高香了。”
又一位太太道,“姨老太太这可是谦虚了,谁不知道三爷能干呢,家下现在大部分的家业都是三爷在操持。”
姨老太太心中明显是很受用,但面上也只是摆摆手又笑道,“不过是跑跑腿儿而已,他哪里做得了家里的主。”
后院太太们夸奖的三爷此时也正在黄伯爷身边,帮着黄伯爷操持祭祀的事情。为啥是庶子出身三爷在帮忙操持?因为黄家的三位公子,大公子体弱,二公子一心只读圣贤书,只有三公子为人机敏头脑灵活,被黄伯爷带在身边悉心调教。
实际上除了大公子,二公子也曾被黄伯爷带在身边调教了一段时间,操持了一段时间的家业,只不过二公子的确不是做生意的料,后来黄伯爷也就不再坚持了。
不多久午时已到,众人在黄伯爷的带领下按着长幼尊卑的顺序排好站位,一时间祠堂内部,外面院子里乌乌泱泱的都挤满了人。待人人就位,便有宣读祭祀祖先文辞的祝文开始唱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祝词,然后才在礼生的指引下分批次上香,行礼,跪拜。
一整套流程下来年幼的小孩子早已晕头转向,轮为了没有感情的磕头机器了。
仪式结束后大家各回各家,也有被家主赐宴留宿的各自分散不提。
黄家主看着此时面色已有些泛白的大儿子不免有些心疼,催促着丫鬟将大儿子扶回院子里休息之后,才带着二子和三子一同前往筵席。
黄家大公子黄嘉瑞今年三十有六 ,自幼身体虽比寻常人文弱一些却也并无大碍,然而也不知何原因,自打成年后逐步接手家业起身体便是每况愈下,如今这几年间已然是理不了事,平常一心只注重休养了。
黄家的家宴上珍馐满桌美酒遍地,谈笑声祝酒声此起彼伏,对比之下大公子的院子里此时便显得有些寂静。院子里虽布置的喜气洋洋的,一众下人说话做事的声音却是都不大。
大丫鬟碧桃端着熬好的药小心的掀开帘子进了屋,将药递给了黄嘉瑞的正妻姚氏,姚氏接过来坐到床边,碧桃又扶起了黄嘉瑞,给他身后垫上了软垫。
黄嘉瑞看了看药碗里黑黢黢的药有些赌气,“都是些江湖庸医,吃了这么多的药总也不见好。”姚氏这才温声开口劝道,“怎么不见好,我看大爷今日气色就比前些日子要好,祭祀流程这么繁琐大爷回来都不似往日一般疲惫,可见这药还是有些作用的。”
黄嘉瑞与自己的发妻是青梅竹马,两人感情一直很好,加之黄嘉瑞这些年身子不好也不似别的男人一般的左一房右一房的纳妾,院子里除了之前的两个通房丫鬟只有正妻一人,两人虽也只有一个儿子年十二岁,可好在儿子也生的聪明活泼,身体也健健康康的。
发妻发了话,黄嘉瑞也不好多说什么,何况又是大过年的,只好撇了撇嘴,端过药碗一饮而尽,完了还不免加上一句,“庸医,怎么这么苦!”
姚氏虽心疼自己的丈夫可见他这样也不免有些好笑,从身后小几上拿了一块话梅塞到了丈夫的口中,“这回好了吧!”
黄嘉瑞这才又有了笑脸,两人又悄声说了几句梯己话。
另一边萧山县那位匆匆忙忙要赶回家给老太太磕头的黄二爷也已磕完了头拜完了祖宗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屏退下人之后,黄二爷回身打开了墙上的一个机关,从一个暗格当中取出了一本账簿,小心的在上面又添上了几笔之后,又将账簿放回了暗格当中。
这位黄二爷名黄亦驰,在萧山县当中也是颇有些名气。虽姓黄,也打着黄家的旗号四处做生意,可事实上此黄非彼黄,并非是一个黄家。之所以能同黄家扯上关系,乃是因为其祖母黄氏乃是承平伯黄启山庶出的胞妹,只比其小了几个月。虽是庶出,但因年纪相仿自小与黄启山的关系也不错,黄启山对期颇有照顾,因此萧山县的这个黄家也就占了承平伯黄家的不少光,打通了不少的关系。
萧山县黄家的老太爷早几年已经离世,黄氏不喜那些庶子庶女,因此在老太爷离世之后便做主分了家,她膝下原本育有一子一女,然后小女儿童年早夭,此时膝下也只有一个儿子。黄老爷膝下也有两子两女,只不过除了这位黄二爷,其余都是庶出。
黄亦驰刚将账簿藏好便听外面有人远远喊到,“二爷!”
黄亦驰理了理衣襟,说了声,“进来!”
不多时便有一名小厮推开门,也不进来只在门外道,“二爷,老祖宗请您过去呢,大爷和两位小姐也都过去了,您要是忙完了便也过去吧。”
黄亦驰应了一声道,“知道了,你回老祖宗,我马上就到。”
打发走了小厮,黄亦驰回房又换了身衣服,这才匆匆赶去黄氏的院子。
及至到了以后,发现不光几位兄弟姐妹都到了,连自己的父母也都到了。黄亦驰忙上前向黄氏告了罪,黄氏一脸慈爱的冲他招手,“这有什么好告罪了,你也是为了操持家业。快,过来坐我边上。”
黄亦驰忙上前在黄氏的身边坐了,黄氏拉着他的手又笑问道,“事情可都办妥了?有没有什么问题?”
黄亦驰也笑道,“虽有些波折,但孙儿已都处理妥当了,老祖宗放心。”
黄氏笑道,“也难为你,大过年的还要操持家里的生意。”说完又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嗔骂道,“你这做老子的倒是乐得清闲,一堆的料摊子都扔给了儿子。”
黄老爷知道孙辈当中自己的母亲最看重老二,连忙也笑着凑趣道,“这可怨不得儿子,谁让阿驰打小就愿意粘着母亲,得了母亲的真传越发的能干了。儿子能干了我这做老子的自然乐得清闲了。”
满屋的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黄氏也笑骂道,“被你这么一说,倒还成了我的不是了。”
众人又说笑凑趣了一番,一起吃了晚饭后便散了。
黄家的一切顾清林并不知晓,当然他也并不知晓黄岐已然猜中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初二的一早,一行人按原计划的留下一部分人继续探查芦苇荡与江关州卫所的情况之后,起身前往萧山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