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驾崩前特下旨令摄政王协朕理政,摄政王奉朕的旨意彻查企图混入我朝的奸细,怎的在王子眼中竟这般是非不分了?”沈云熠特意在“奸细”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诸位使臣远道而来,希望这奸细莫扰了诸位赴宴的兴致。”
言下之意就是大祈依旧如往日国力雄厚,盛世太平,在坐各位无论是谁派奸细来打探消息,都要掂量掂量后果。
语含威慑,聪明人都听得出来沈云熠意在用奸细来警告在场的外邦之人不要心存侥幸,借岁贡趁机浑水摸鱼。
无论沈云熠和周玦之间有何冲突,在面对外敌的时候总归是一条线上的盟友,合该团结一心,旁人不得挑拨。
沈云笙眼含赞许地看了眼沈云熠,便将目光转向了太和殿内的各国外邦使臣,观察他们在听到奸细时的反应。
沈云笙落座高位,除了沈云熠和林清婉并排坐于主位外,就是她了。她的位置刚好能将场下一众宾客的神情尽收眼底。
那钦的鹰眼中有狠厉的光芒一闪而逝,他拿起桌上宫女新斟的酒,仰头一饮而尽。他在沈云熠这里没落着好,反而还吃了瘪。
那钦旁边落座的是一男一女,两人面容深邃,颇具异域风情。女子一身艳丽浓郁的红裙,华丽耀眼的金线在红裙之上织就妖冶娇艳的花儿,纯金的铃铛点缀在裙摆之间,随着女子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与大祈崇尚清雅端庄的世家小姐风格截然不同的美艳贵气,妩媚风情。
珠纱覆面,她只露出一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墨绿色的眼瞳泛着柔和的光泽,顾盼生姿,与她额间悬戴着墨绿猫眼额坠交相辉映,宛若深夜里勾人心魂的美艳妖精。
坐在她身侧的男子眉眼间与她颇为相似,面容白净,五官立体,男生女相,略显阴柔。
这二人是回纥的玛依努尔公主和迦陵王子。
回纥一向与大祈交好,两朝建立友好关系已逾百年。
二人面色如常,甚至还有点事不关己的意思。
注意到沈云笙的目光,迦陵看起来格外开心地冲着沈云笙灿烂一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玛依努尔倒是比她的哥哥含蓄许多,只是对着沈云笙友善地垂眼颔首致意。
沈云笙被迦陵热情洋溢的笑容感染,情不自禁地也笑着冲他二人的方向点了下头回应。
比起回纥兄妹二人,一旁坐着的一个长相粗犷豪迈的男子形色更加可疑。他在听见周玦说抓到奸细的时候,极为快速地朝着那钦的方向看了一眼。
沈云笙记得他是乌垣的亲王,赫连允宏,代表乌垣来参加这次的岁贡。
乌垣国土狭小,又与北凉接壤,一向依附于北凉。但又不似北凉那般勇猛善战,与大祈之间的关系颇为微妙,明面上不曾与大祈为难,但明里暗里的使了不少绊子。
看来这奸细十有**是与北凉和乌垣脱不开关系了。
这边未等沈云笙细细观察,那边随着沈云熠的一声令下,已经延后多时的岁夜宴终于是拉开了序幕。
伴随着福总管尖细绵长的声音,钟鼓齐鸣,早已恭候多时的乐人纷纷奏响了今晚的第一个乐音,惊动了栖息的飞鸟。
舞姬自殿门外迈步款款而入,飘逸灵动的羽袖飞扬,留下阵阵香风。宫女们鱼贯而入,端上一盘盘珍馐佳肴。
刚才那一段小插曲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太和殿内歌舞升平,笙歌鼎沸,群臣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时之间殿内气氛热闹异常。
那钦的位置离主座甚近,眼下与沈云熠把酒言欢,聊得颇为热络。即便是中间隔了个面如寒玉的周玦了,也没让场子冷下来,只不过言谈话锋之间的试探忌惮倒也没有落下分毫。
千百年来大祈雄踞中原,国力最为强盛。北凉次之,屈居终年寒冷,一年中半数时间都积雪覆盖的北方,苦于酷寒屡次进犯大祈国土。再加之北凉民风彪悍,又好战善斗,对大祈虎视眈眈许久,恨不能将大祈吞并。
大祈与北凉之间相争已久,大大小小的战争接续爆发,其余各国多半依附于大祈或者北凉而生。
此番大祈与北凉建交实属是数百年来头一次,也是开辟了两国关系的先河。因此沈云熠和那钦的谈话试探居多,所谓的把酒言欢不过就是掩饰太平的幌子罢了。
酒过三巡,酒意渐酣,也该步入正题了。
那钦突然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冲着沈云熠行了一礼后,开口道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小王在北凉时便听闻大祈国富民安,此次有幸前来大祈,果真是传言不虚。久闻贵国昭阳长公主毓质淑慎,天姿国色,今日得见公主玉容,小王万分倾慕。小王舔颜恳请陛下将昭阳长公主赐给小王为妻,以固大祈与北凉两国之盟,永结秦晋之好,抚绥万方,千秋万代。”
刚才还一派热闹的筵席在那钦掷地有声地说完这番话之后,蓦地沉寂了下去,诡异的沉默如潮水般迅速将殿内众人裹挟住。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殿外猎猎的风声顺着窗棂的间隙传入殿内。
林清婉和白沅宁对视一眼,北凉的联姻约请果真来了。
“北凉愿以赤谷、贵山两城为聘,向大祈求娶公主。”那钦见沈云熠沉默不应,神情倨傲地开口道,仿佛对抛出的筹码格外自信,认定了沈云熠断然不会拒绝这桩婚事。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赤谷、贵山两城地处大祈与北凉交界地带,位于群山之间,易守难攻,是两军交战的战略要地。若是将这二城收入囊中,北凉定然大大受创,日后西北边境的军事压力将大幅减缓,起码百年内边境百姓不会再受锋镝之苦。
这对此时内忧外患的大祈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
沈云笙对北凉联姻一事早有预料,期初听见那钦请旨赐婚并不觉得诧意,但没能料到那钦舍得下如此血本,竟然舍得割让赤谷,贵山两城。
她的目光沉了沉,但依旧端坐在位,挺直脊背,微扬头颅,端的是仪态端庄,大气从容。
只是她一直目视前方,看着周玦的眼光微微抖动,暴露了此刻她的心绪并不安宁。
“若是能用一桩婚事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换取赤谷、贵山二城,这可真是天上掉金子的美差。”
“更何况还是荒唐无稽,屡次祸乱超纲的昭阳长公主。这桩婚事可谓是一箭双雕,一石二鸟,同时解决了我朝两大难题,真是天佑我大祈啊!”
……
朝臣议论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传到在座诸位的耳朵里,能让沈云笙等人听得一清二楚。那钦也听见了,嘴角勾起得意的笑,斜扬的鹰眼里满是成竹在胸的骄傲自得。
沈云笙心里清楚,这些大臣巴不得她嫁到北凉和亲去。在他们眼里,她一个声名狼藉的长公主能为大祈换来两座城池已经是她最大的用处了。
赵玉衡坐在下面,听见周围的同僚们如此议论着,几乎所有人都在说着公主和亲是何等的好事,白玉般的面色被气得涨红。
他想拍案而起,他想同那些在他看来软弱无能,只知牺牲别人粉饰太平的大臣们争辩。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和亲不能换来和平,还会葬送沈云笙的一生。
“哥哥,你忘了公主是如何交代你的了?”一旁的赵玉娩察觉赵玉衡神色有异,忙出言提醒。
“不曾忘。”这个字仿佛是从赵玉衡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连带着心里溃烂的伤口流淌出的血液。
赵玉衡隐忍着,他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端坐在高位的那抹纤细瘦弱的倩影身上。锦绣华服加身,珠钗宝钿环绕,沈云笙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脊背,这般看上去竟是那样的孤傲清冷。
他心疼得甚至不忍再去看一眼她的身影,他闭上眼,仰头将杯中的酒混着满腔苦涩一饮而尽。
一道闪电划过长空,撕破阴暗的夜幕,天边翻卷的暗云愈发急烈,隐约间还有天雷炸响。
“陛下,臣以为那钦王子的联姻提议甚好。北凉与大祈借这桩婚事永结同心,边疆不再发生战事,百姓免于战乱之苦,也可休养生息,安居乐业。”户部尚书温崇出列,跪伏在地进言。
从那钦提出联姻之后就一语不发的沈云熠突然低低笑开,像是遇到了什么分外好笑的事情一样,他看着跪在眼前的温尚书,低沉地语调听不出来任何感情:
“温大人莫不是贵人多忘事,那钦王子初来不知,你还不知道前几日皇姐已经与摄政王定了亲吗?”
“臣认为凡事应当以国事为重,摄政王深谋远虑,向来以大祈的利益为重,定然是会理解和亲的。”温尚书伏在地上,像是没有觉察到沈云熠话里的深意一般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
“温尚书倒是会给孤戴高帽,”一直沉默着的周玦终于开了尊口,面不改色地直接往温崇的心窝子里插刀:“只是可惜了,孤还没像温尚书一般大度到可以连自己的夫人都拱手让人。”
“这周玦当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温崇留啊。”白沅宁吃惊地倒吸一口凉气,涂着蔻丹的柔夷轻轻捂住因惊讶而微张的樱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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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和亲